这首《欢乐中国年》,经他精心精准的“微调”,喜庆奔放的灵魂不仅没丢,反而与1995年时代脉搏同频共振,感染力爆棚,传唱性毋庸置疑。
它巧妙避开所有暗礁险滩,稳稳驶入1995年春晚万众瞩目的港湾。
他不再耽搁,伸手铺开面前那沓印着“利民乡政府”抬头的方格稿纸。
窗外,八月阳光明亮安静。他拧开熟悉的英雄钢笔,蓝黑墨水在笔尖凝聚。
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伏案疾书,将这首赋予新生、带着时代体温的“旧歌”,连同心中澎湃激荡的旋律与精心勾勒的编曲构想——多用唢呐锣鼓烘托年味,少用花哨电子音——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倾注纸上。
墨迹迅速洇开,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笃定的微光。
写完,他放下笔,拿起稿纸,逐字逐句仔细检查三遍。
目光在“红梅花已开”、“百年梦将圆”、“中国迈向新阶段”几处关键点停留,确认每一个字都妥帖无比,如同精密榫卯。
这才满意放下稿纸,拿出那张电视报,将地址一笔一划抄录在随身小本子上。
指尖划过纸面粗糙纹理,他仿佛听见舞台上震天锣鼓、嘹亮唢呐,以及即将响彻云霄的合唱:“恭喜恭喜中国年——!”
心头虽掠过一丝“全国投稿如过江之鲫”的短暂疑虑,但旋即被更汹涌的笃定淹没。
他小心地将创作完成的征稿收好,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邮局寄出。
《欢乐中国年》最后一个音符在脑海中落下,已是上午过半。
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潮水,尚未退去,新的幻想浪潮已汹涌拍岸。
江海潮捏起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中国电视报》,指尖划过“征集歌词”那四个铅印黑字,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
“歌词……嘿,只是歌词……”他低声嘟囔,眼神亮得灼人。
启事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只要词!
可他呢?整首歌的旋律早在他脑子里纤毫毕现地复刻出来,甚至连编曲的筋骨都搭好了——高亢嘹亮的唢呐得挑大梁,震天响的锣鼓敲出年味儿,悠扬的笛子穿梭其间,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眼下听着还生硬的电子音效?能省则省。
这感觉,活像给还没影儿的娃娃备齐了全套行头,连虎头鞋都纳好了,最后却只递出去一块上好的料子。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前世。《今儿个真高兴》被春晚相中后,是卞留念那手神来之笔的快板说唱,才让它在全国观众眼前彻底炸了场子。
而《欢乐中国年》呢?它骨子里就刻着 1997年香港回归那喷薄欲出的民族自豪感。
张俊以的词,卞留念的曲,二胡的缠绵、琵琶的清脆、笛子的欢快……这些融入血脉的民族音符,共同托起了它 1999年春晚开场曲的磅礴,成就了那跨越世纪的经典。
他这次写的,剔除了那份特定的时代烙印,但骨架血肉依旧。
“要是……真选上了呢?”心脏猛地一跳,江海潮眼前仿佛有镁光灯“唰”地炸亮,刺得他眯了眯眼。“组委会那帮大佬,瞅见我这‘超纲’的作业,是拍案叫绝,还是骂我画蛇添足?”
他脑子里立刻上演小剧场:评审展开稿纸,先是被歌词里的火辣年味惊得眉毛一挑,接着发现后面附带的旋律线和“唢呐锣鼓主打,电子音慎用”的编曲建议,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了——疑惑、探究,或许藏着一丝赞赏,也可能眉头拧成了疙瘩。
兴奋劲儿底下,一丝凉意爬上脊背。自己是不是太狂了?
一个毛头学生,连谱曲带编曲都包圆儿,指手画脚,显得不知天高地厚。这身份,说出去也没人信。更悬的是,万一稿子真被看中,会不会被人摘了桃子,冒名顶替?
前世记忆里,央视那些大活动,哪个不是挂着正规单位推荐的名头?就像那本让他家欣喜若狂的《诗刊》录用通知,一份盖着红戳的正式函件,分量截然不同。
自个儿也得找个“背书”的靠山!
念头一起,再无犹豫。江海潮“腾”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稿纸,冲里屋喊了声:“奶,我出去趟!”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出了门。
他也没骑车,顺着大道就往前走。快到二姑家饭店时,在十字路口往西一拐,便上了乡政府所在的主街。
这条砂石路面比其他街道要宽阔平整些,道南侧是一排很新的红砖房,开着些买卖店铺,间或有农人蹲在路边,守着篮子售卖自家产的蔬菜、鸡蛋。
道北则是一溜公家单位:医院、乡政府大院、供销社,连成一排。
江海潮看着这熟悉又带着几分新鲜感的景象,脚下步子不停。拐过路口不远,乡政府那熟悉的平房大院就在眼前。
三进的格局,前头带片空地的房子是派出所,中间隔着个灯光水泥球场——水泥地早已开裂,篮筐锈迹斑斑,歪斜地吊着。
江海潮目光扫过,眼前仿佛又看见初中时自己在这里不知疲倦奔跑的身影,那次得意忘形的扣篮,把篮筐拽得变了形,回家没少挨父亲训。
后头那排才是乡政府的职能部门,最里院是领导的地盘。父亲江宏毅的文化站,就在球场后第二进把头的房间。
江海潮探头往里一瞧——空的。旁边办公室的人探出头:“找江站长?都在礼堂忙活呢!”
西边的礼堂里,灰尘在几缕透窗的光柱里跳舞。江宏毅正跟几个同事吭哧吭哧地扫地、搬凳子,汗湿的后背贴在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上。
“爸,大礼拜天的,咋还折腾上了?”江海潮凑过去,把父亲拉到一旁。
江宏毅直起腰,掏出一盒黄盒太阳岛香烟,抽出一根叼上,“嗤啦”划着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儿。
“别提了,前些天开秋收会,下边那些村干部,把这儿造得跟猪窝似的!皮儿片儿的!”
他拿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瓜子皮和烟头,“眼瞅着教师节了,表彰会、各学校学生汇演,还得放电影,不提前拾掇能行?”
他瞥了眼儿子:“你专门跑来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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