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寝室,窗外隐约的哨声和吆喝像是被什么东西滤过,透着股不真切的朦胧。
江海潮坐在那张掉漆的老木椅上,裤兜里的信像块揣了许久的暖玉,微微发烫。手心沁出些细汗,心跳也比平日快了半拍,那点按捺不住的期待,正顺着血脉悄悄往上涌。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那封信掏了出来。
“BJ农展馆南里 10号”——信封上这几个铅字,此刻像通了电,微微发麻。
他定了定神,指甲小心地划开封口,抽出了里面薄薄的信笺。
目光急切地扫过印着《诗刊》抬头的信纸。几行字猛地撞进眼里,心弦瞬间绷紧:
予以采用!九月号!作品发表!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头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信是八月十八号寄出的,今天二十七号收到——十来天,时间卡得刚刚好!
信里点到了他诗里最得意的几句:写“茧”被切开,“含泪的沙粒”被珍藏,“沙粒在掌心长出春天”,还有那“鞋底倔强的沙”……这些是他当夜在院子里,对着那首歌绞尽脑汁,反复淬炼出来的精华,是他最锋利、最满意的钩子!
现在,它们被《诗刊》的编辑李英亲口点出,带着精准的赞赏——意象鲜明,情感真挚,充满韧性和哲思的希望力量……
这份来自顶尖诗歌刊物的肯定,这份白纸黑字的采用通知,冲击力远超他任何一次幻想。这不单单是诗被选中了,更像是他小心翼翼布下的那步暗棋,得到了最权威的回响!
叁拾捌圆!三十八块钱!还有两本样刊!下个月,他的名字,他的诗,就要印在《诗刊》上,让全国都看到!
“李英……”他在心里默念着责编的名字,胸腔里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滚烫,是激动,更是深深的感激。额角那块淡红的印记,似乎也跟着微微发烫。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像扫描仪一样,贪婪地再次扫过每一个字:九月刊、样刊、稿酬金额、责编姓名、落款日期……没错,下个月!他甚至能闻到那本崭新《诗刊》的油墨清香。
近乎虔诚地,他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仔细折好,重新装回那个意义非凡的信封里。
信封再次揣进裤兜,紧贴着皮肤,像一枚带着体温的勋章。
他站起身,一个笃定而充满力量的笑容,在他脸上彻底绽开,如同阴霾散尽后第一道毫无保留的阳光。
重生后的第一个成果!虽然不大,也许以后会有更多,但这毕竟是第一次,是他撬动未来的那个支点!他忍不住搓了搓手,一丝亢奋混着小雀跃在血管里跳动。
就在江海潮沉浸在这份成功的暖意中时,千里之外的沪上,《收获》杂志社那栋充满历史感的洋楼里,一场关于他的风暴正在酝酿。
巨鹿路 675号,《收获》编辑部。
老旧吊扇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暑气,空气里沉甸甸地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自由来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李国煣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角,从稿堆深处抽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通肯市第一中学”的钢笔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子刚硬劲儿。
寄件人:潮生。稿件标题:《凛冬少年》。
她掂量了一下,没抱太大希望。
拆开信封,一叠粗糙泛黄、隐约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稿纸滑落出来。
开篇,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身穿梆硬破棉袄的少女林冬,在灰败如铅的天空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学校,生满红锈的废弃工厂大门如同巨兽的残骸……一股寒气瞬间穿透纸背,让她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国煣扶正眼镜,精神一振。
她读得很慢。罗小虎等人手中的白管,与空气的摩擦声,仿佛能刺破耳膜;
林冬背上火辣痛感透过纸面;
邵小强冻J浆的惨状;
林冬被逼至绝境时绝望的抵开;
杨光沉默地扛下罪名时那石头般冰冷的眼神……
每一个场景都像生锈的冰锥,融进感官。
不是精致的描摹,是带着冻土腥膻的、赤裸裸的生命挤压!文风粗粝,节奏迫人,却蕴藏着令人窒息的原始力量。
翻过最后一页,李国煣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指尖冰凉,心口却像堵了一块滚烫的石头。
她抓起稿子,快步走向资深编辑程永新的办公桌。这位以敏锐嗅觉著称、曾力推余华、阎连科等先锋作家的老编辑,正埋首于一篇名家稿件。
“程老师,您务必看看这个!”李国煣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把稿子“啪”地放在他面前。
程永新抬起头,捕捉到她眼中罕见的光芒,来了兴趣:“哦?国煣,发现璞玉了?”他接过稿子,目光扫过标题和陌生的笔名“潮生”。
“《凛冬少年》,新人,东北背景。”李国煣语速很快,语气异常笃定,“生猛得吓人!像在冻土上的冰雕。结尾那点微光……直刺人心。”
程永新放下手头的名家稿,翻开了《凛冬少年》。编辑部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和他专注的翻页声。
他阅读速度很快,眉头却越蹙越紧。
读到林冬遭受欺凌那段,DA人者手中物事撕裂空气的描写,让他嘴角紧抿;
邵小强冻B的场景,令他手指在稿纸上停顿良久;
林冬推人、杨光顶罪的段落,则在他镜片后投下沉重的阴影。
合上稿子,程永新沉默片刻,手指在封面上“笃笃”地轻叩。
“怎么样,程老师?”李国煣忍不住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力量!”程永新吐出两个字,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和粗粝的生命力,像一股裹挟着冰碴的寒流,冲得人胸口发紧。林冬、杨光……立住了,是泥泞和冻土里挣扎着拱出来的活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但问题也在这里,国煣。”
“尺度?”李国煣心领神会,眉头也皱了起来。
“没错。”程永新的指关节重重敲在稿纸上,“力暴场景——D人的细节、冻B的惨状,还有林冬TUI人的瞬间——冲击力太强,也太过刺目。
这样的尺度,李小林同志那里,第一关就很难通过。”
“可这正是它震撼力的基石!”李国煣据理力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执拗,“程老师,您当年力排众议推出余华的《四月三日事件》、坚持阎连科《黄金洞》的魔幻元素,看中的不正是那种打破陈规的冲击力吗?这稿子里的血,不是噱头,是冻土上凝结的冰棱!抽掉它,这把DAO就钝了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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