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那点被袁教练训出来的小郁闷,早让少年们的嬉闹冲得没影儿。可这点轻松劲儿,刚踏进“海臣饭店”的门槛,立马就被更猛的人间烟火给吞了——饭菜的浓香、鼎沸的人声、油腻腻的桌椅味儿混在一块儿,扑面而来。
午高峰刚过,店里空出几张桌子。哥几个熟门熟路,挤到靠里一张八仙桌旁。
汪海军扯着嗓子就朝油腻的柜台喊:“老板,五人!一人一套酸菜汤油饼!”喊完才像刚想起来,扭头问:“都吃油饼吧?”见众人点头,阿东起身去隔壁桌拿辣椒油罐子和蒜瓣碟子,经过江海潮时,故意把那红油罐子在他鼻子底下一晃悠:“啧,某位伤员,忌口,吃不了辣吧?”
“知道还问?皮痒了找抽是吧?”江海潮笑骂着回敬。
很快,五碗热气腾腾、酸香勾魂的酸菜汤,配着五张金黄酥脆、油光锃亮的大油饼就端了上来。
江海潮舀起一勺滚烫的汤,吹了吹,混着肉香的汁水滑下喉咙,空落落的胃瞬间就舒坦了。再咬一口吸饱了汤汁的油饼,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嚓嚓”碎裂。
那股重生带来的虚飘劲儿,还有饿得心慌的感觉,都被这实在的吃食压了下去,心里头才真正踏实了。
“哎,海潮,”汪海军用筷子“哒哒”敲了敲碗沿,像是随口一提,眼神里却闪着精明的光,“刚才袁老师提那196的大个儿,他妈真是教委的?你打哪儿听来的?有门路?”这几乎是他刻进骨子里的天赋,日后在金融圈搅风搅雨的本钱。
江海潮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道:“嗯…听人提过那么一嘴。”总不能说上辈子当过队友。
“要真能来,咱校队今年可算硬气起来了!”老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奖杯已经在闪光,“内线杵着根高杆子,海潮你外线能突能投,我负责抢板搅和!啧啧,这画面,想想都带劲!”他完全没留意旁边陆阳眼神瞬间暗了一下。
陆阳挤出点笑,附和:“就是!干翻铁人和实验中学,看他们还敢不敢嘚瑟跟咱抢人!”
一直闷头吃的阿东,忽然抬起头,目光在江海潮脸上停了几秒,带着探究:“潮哥,刚才…在长廊那边,你眼神有点飘,看着心不在焉的。真没事儿?头还晕得厉害?”
江海潮心里“咯噔”一下。阿东话不多,心思却细得像针尖,眼毒得很。他连忙扯出个笑,指了指额角纱布:“磕那么一下,能不懵吗?现在好多了,就是这汤太香,光顾着吃了。”为了掩饰,他特意夹起一块炖得油亮软烂、肥而不腻的坛肉,满足地“唔”了一声,“海臣叔这坛肉,绝了!贵是贵点,比旁边那家强百倍!”
“可不咋的!”陆阳赶紧接话,想活络气氛,“他家菜量实在,味儿正!要不咋总有高三的包月在这儿吃呢?”他朝斜对面努努嘴,那边坐着三个穿着整洁、气质沉稳的男生,正慢条斯理分食一盘熘肉段,一看就是高三老鸟。
就在这时,墙角那台14寸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滋啦”一响,屏幕亮了,“东方时空金曲榜”的字幕闪过,紧接着响起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前奏。
是《小芳》。
电视里,李春波抱着吉他坐在田埂上,身后是绿油油的庄稼地。他对着镜头,用带着浓浓时代味儿的质朴嗓子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歌声混着电视机喇叭特有的“滋啦”电流声,瞬间灌满了这间飘着油烟饭菜香的小店。陆阳跟着轻轻哼,老盖用铝勺“当当”敲着桌面打拍子,连一向精明的汪海军也忍不住晃起了脑袋。
这歌,江海潮太熟了。熟到能背下它未来几十年在KTV、怀旧晚会、街头巷尾被反复播放的轨迹。但此刻,在1994年夏天这小县城的油腻小饭店里,它正新鲜滚烫,火得一塌糊涂——连他那个教小学音乐的老妈,教案本上都工工整整抄着它的简谱。
一股强烈的时空错位感又狠狠攥住了他。像个时间的偷渡客,既沉浸在这鲜活的“当下”,感受着歌曲原始的生命力;又无比清晰地预知着它未来漫长岁月里被符号化的宿命。这感觉,比宿醉还让人晕乎。
“啧,这歌现在真是火得没边儿了。”老盖咂咂嘴,有点无奈,“我妹在家天天哼,魔音灌耳,烦死个人。”
“是好听啊!”汪海军客观评价,眼睛却亮了亮,“调子简单,词儿好记,听一遍就能哼。”
“哎,海潮,”他话锋一转,又精准地指向目标,“你上午从水房回寝室那会儿,嘴里哼的那调调,跟《小芳》完全不是一个味儿,但听着也特顺耳,抓心挠肝的!就那句‘阳光总在风雨后’!当时就想问你了——那到底啥歌?你当时还说自个儿瞎琢磨的?”
陆阳也跟着猛点头:“对对对!我也听见了!那旋律听着比《小芳》更有劲儿,感觉……嗯,更开阔点?像能飞起来似的!”
阿东在一旁默默补充:“嗯,我也听见了,是好听。”语气很笃定。
江海潮心头猛地一跳。原来他们都记住了!他面上不动声色,笑了笑,故意用随意的口吻说:“咳,就是瞎哼哼,脑子里蹦出来的调儿,想试着凑成首歌,还没弄利索呢。”
“自己写歌了?!”老盖眼珠子瞪得溜圆,嗓门拔高了八度,“真能整啊你!啥时候能把词儿填全乎了?到时候找个录音机录下来,说不定比《小芳》还传得广呢!”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拍着桌子,震得碗碟轻响,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兄弟扬名立万的光景。
“录下来?”汪海军比老盖现实得多,皱起眉,“哪那么容易?得有好点的录音机吧?双卡的?还得找个绝对安静的地儿,不然录进去全是杂音,嗡嗡的,根本没法听。那玩意儿,讲究着呢!”
“录下来?”
汪海军嘴里吐出的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嗤啦”一声烫在江海潮心尖上!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擂动,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
这个在汪海军他们看来困难重重、近乎天方夜谭的念头,却像一颗滚烫的火种,瞬间引爆了他脑海中那个蛰伏已久、等待破土的疯狂念头!
信息差!这就是他重生回来最大的金矿!
他脑子里装着什么?是未来三十年整个华语乐坛的宝藏!
那些被市场千锤百炼、能引爆全民共鸣的金曲旋律和歌词,此刻就像沉在无人知晓海底的黄金,安安静静躺在他“记忆硬盘”里!
《阳光总在风雨后》?不过是冰山冒了个尖!那些尚未诞生的民谣经典、摇滚呐喊、缠绵情歌、甚至现象级的网络神曲……
随便拎一首出来,丢在1994年这个原创相对贫瘠、传播渠道单一的年代,简直是降维打击!
不只是情歌!还有那些能唱透时代脉搏、吼出青年心声、让人一听就头皮发麻、能成为一代人集体记忆的时代强音!
一股近乎狂热的兴奋和野望在血液里奔涌,烧得他指尖发麻。
膝盖的伤?篮球梦可能的终结?前世的憋屈和不甘?这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到了角落。
一条金光闪闪、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大道——娱乐造星之路,在他眼前轰然洞开,清晰得如同掌纹!
娱乐时代!
这四个字,在重生之初就埋下的种子,此刻才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破土,野蛮生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这才是他重生归来,最大的底牌和……无可推卸的使命!
“海潮?海潮!”老盖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想啥呢?魂儿真让昨天那一下磕飞了?汤都凉透了!”
江海潮猛地回神,眼底那抹灼热还没完全褪去,像藏着两簇跳动的火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又舀了一大勺温吞的酸菜汤灌下去,含糊道:“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到……这歌要是真写完了,说不定……真能试试录下来?”
“你看!我就说吧!”老盖立马来劲了,虽然他自己没亲耳听过那调调,但汪海军和陆阳刚才夸得神乎其神。
他得意地一拍大腿,嗓门洪亮,“海军都说‘抓心挠肝’了,那肯定牛逼!写!赶紧写利索!录下来,保准比《小芳》还带劲!”他半是力挺兄弟,半是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和期待,拍得桌子又是一阵响。
陆阳也跟着兴奋起来:“要是真录,我表哥在县广播局搞技术,修机器的!他们那儿肯定有好设备!回头我问问他,看能不能借出来用用?或者找个他们不忙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录?”他眼睛发亮,带着能为兄弟出力的热切。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热枕头!江海潮强忍着内心狂潮,用力点点头,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行!那可太谢谢你了陆阳!等我把东西弄利索了,少不了麻烦你!”
“咱兄弟,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能帮上忙就行!”陆阳豪爽地一挥手,脸上写满了参与感和义气。
电视里,《小芳》的歌声接近尾声,李春波在田埂上挥手告别。画面切到了下一首歌的预告。
海臣饭店里依旧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混着少年们对一首歌、一个未知梦想的憧憬,暂时把窗外的燥热与现实的粗粝挡在了外面。
桌上的酸菜汤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映着几张年轻而充满无限可能的鲜活面孔。
江海潮端起面前那碗温吞的酸菜汤,咕咚咕咚灌下去。
胃里暖融融的饱足感还没散尽,一股失而复得的踏实劲儿充盈着这具年轻、强悍、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身体——消化力惊人,精力像永不枯竭的泉眼。
再想到前世被烟酒应酬掏空的中年躯壳,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感涌了上来。他放下碗,刚想摸摸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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