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食堂关停腾出的二楼三楼空间,倒成了体育生的冬训福地。
学校将碍事的油腻大圆桌一股脑塞进库房,腾出大片空旷场地。两层楼空间充足,高三高二能错开训练时间,篮球队也能在这儿演练战术,再不用挤在艺体楼那狭小憋屈的器材室里。
想想以前:寒冬腊月跑完耐力,湿透的内衣外套瞬间冻成硬邦邦的“冰甲”。
回到四面漏风的器材棚继续练,冷风跟刀子似的往里钻,感冒受伤是家常便饭。
练完了,脱这身跟皮肤冻在一起的“冰甲”都费老鼻子劲,得在屋里缓半天,等冰化了衣软了,才能哆哆嗦嗦换下来,那滋味,苦不堪言。
那个冬天却不一样了。
清空的食堂楼层,水泥地虽冰冷,却能遮风挡雪。湿透的训练服不再瞬间结冰,汗水能痛快地淌,肌肉也能在没那么刺骨的环境里活动开。
艰苦依旧,但至少免了那要命的“冰火两重天”。
这份“温暖”训练的待遇,在食堂重开后竟被保留了下来——约定俗成,每年严寒无法室外训练时,体育组就跟食堂协调,在二楼或三楼清空一片区域。
虽需学生每天吭哧吭哧搬开再复原那些死沉的大圆桌,但比起零下二三十度户外挨冻,这点麻烦算个啥?
热身和耐力跑后,能在室内安心练后续项目,训练服不结冰,练完了也能从容换上干爽衣服,舒服多了。
江海潮高二、高三两年冬训就享受了这份“遗产”。他心知肚明,这小小的“福利”,正源于那场变质绿豆引发、导致孙忠怀倒台的大祸!
小县城条件艰苦,但凭着体育生自身的硬骨头,加上这点因祸得福的“温暖”,一中体育生在术科考试中过线率一直挺高。只要能咬牙坚持到底,术科基本不是问题。
当然,前提是——文化课不拖后腿!而这,恰恰是多数体育生的“死穴”。
训练耗尽了精力,基础又薄弱,文化成绩往往惨不忍睹。每年都有术科拿了高分,却栽在文化课门槛上的倒霉蛋。
然而,一中体育也出过奇迹。
江海潮听过:有一届有个天赋异禀的家伙,本该是顶尖术科水平,却在春季统考前突发高烧,硬生生错过考试,特招资格泡汤。
就在大伙儿以为他完了的时候,这倔驴病好后,像疯了一样扑在书本上!竟硬生生凭高考分数,考上了一本!
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了体育生圈子里口口相传的励志传奇。
环境再苦,总有不服输的人,能撞破南墙,闯出条路来。
纷乱的记忆碎片在江海潮脑海中激烈碰撞:校外美食街的喧嚣烟火、体育生冬训的意外“温暖”、孙忠怀闹剧的荒诞滑稽、原食堂员工路边摊的辛辣讽刺……最终汇成一股沉重冰冷的洪流。
那场即将在十月爆发、波及数百人的中毒事件,细节清晰如昨:上吐下泻的痛苦面孔、医院挂水的长队、家长愤怒的声讨、孙忠怀被铐走的场景、以及后续那荒诞又无奈的连锁反应……一切历历在目!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灼烧着他!他想阻止这场灾难!避免那些无谓的痛苦、恐惧与泪水!
然而,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熄了这股冲动。
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占了绝对上风——他绝不能暴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这是最大的禁忌与恐惧,后果不堪设想:被当成疯子、处分,甚至更糟……他不敢深想。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高中学生,如何撼动“皇亲国戚”把持、利益盘根错节的食堂王国?如何监督那阴暗库房里可能早已或即将变质的食材?
难道冲去对校长喊:“报告!我预见未来!十月食堂绿豆变质会毒倒几百学生!快查孙忠怀换食材!”?
这比疯子更像疯子!谁会信?
非但无用,自己反会迅速被控制:轻则背上“造谣生事”的处分,重则……他想起县城郊外那“精神康复中心”的森然铁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风险巨大,得不偿失!
“陆阳,”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装作随口抱怨,声音里带着刻意夸张的无奈,“你咋不跟你大爷好好说道说道食堂这破事儿?这伙食做的啥玩意儿?快赶上泔水了!喂猪猪都得绝食!”
陆阳翻了个大白眼:“我咋没说?上学期去我大爷家就念叨过!可有用吗?我大爷只管教学!后勤食堂这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全是刁胖子一手遮天!底下全是他的人,这些年油水捞得盆满钵满,整个食堂都快成他老孙家产业了,七大姑八大姨都塞在里面!”
“嗨!”江海潮重重叹了口气,半玩笑半发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就这破食堂,卫生稀烂!上学期我亲眼看见一楼库房,大耗子肥得流油,跟遛弯儿似的,大摇大摆不怕人!再不管,早晚出大事!别哪天闹鼠疫,或者吃变质东西吃出人命……妈的,以后真得少在食堂吃,别没被高考累死,先被食堂饭菜给药死!”
他故意说得难听又夸张,只盼着能在陆阳心里投下颗小石子,哪怕被他当成笑话转述给其副校长大伯听也好。
这已是他不暴露身份下,能做的极限——一个知晓未来的重生者,只能以发牢骚的方式,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警示。巨大的无力感像铁钳般攥住了他的心。
“唉,反正……前世也没死人。还给那么多下岗工人提供了再就业的机会,顺其自然吧。”
他在心底苦涩地默念,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沉重的、看似无法改变的宿命。
“呸呸呸!乌鸦嘴!晦气!”陆阳作势要捶他,脸上却也露出一丝忧色。
“不过…那大耗子我也听人嘀咕过。唉,有啥法?学校就这一食堂,不吃饿着。凑合吧,总比训练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强。以后…多长点心眼,挑那看着顺眼点的打,汤里多涮涮筷子得了。”说完,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寝室楼那扇漆皮剥落的绿门前。其他人早已进去。走廊暂时安静,远处水房传来哗哗的水声。正午的阳光炽烈如熔金,空气凝固得没有一丝风。
窗外,附近工地的机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声,像永不疲倦的钟摆,固执地敲打着闷热漫长的盛夏午后;
白杨树叶也在热风里翻卷,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沙沙……”声。
两种声音交织着钻进耳朵,带着一种工业化的单调与自然界无休止的细碎,共同构成令人心烦意乱又催人昏昏欲睡的背景音。
食堂方向的喧哗人声隐约可闻,仿佛一切如常,什么都不会改变。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午后,在江海潮眼中,却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
那食堂的方向,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倒计时的火药桶,只等那变质的绿豆,将它彻底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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