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8月1日,暑气蒸腾的清晨。
江海潮扒拉完最后一口粥,抹抹嘴,冲段飞扬扬下巴:“哎,大飞,给哥们儿来沓红格子稿纸呗?”
段飞正收拾碗筷,头也不抬地往自己屋一指:“抽屉里自个儿翻去,就那种带‘公安局’抬头的旧稿纸,家里富余不少呢。”
江海潮应了声,熟门熟路地钻进段飞房间,拉开书桌抽屉。
果然,一沓印着“通肯市公安局”深红抬头的稿纸静静躺在里面,红格子清晰规整,透着一股子公家物品特有的严肃劲儿。
他抽出一叠,又顺手把桌上那本砖头厚的《新华字典》抄在手里,这才拐进了隔壁自己暂住的房间。
他脑子里正转着一个念头——把后世那部《少年的你》的电影,改写成贴合当下94年小县城现实的校园暴力小说...
地域差异、年代鸿沟、学生做派的变化……桩桩件件都得掰扯清楚。这活儿可不像那些爽文穿越主角,抄过来就能用。
如今严肃文学正吃香,这种青春题材,分寸得捏死:
既不能太空泛飘着,得戳中社会痛点;又不能写得鲜血淋漓,不然编辑部那关铁定过不去。
电影改编自玖月晞16年的小说,背景搁在12年高考前夕。江海潮前世做影视短视频解析时看过梗概,原著却没细读。
要把12年大都市的故事硬生生挪到94年这偏远小县城?改动的地方海了去了!
只能死磕住核心冲突和人物内核,其余全得推倒重来。
这可不是敲敲键盘的轻巧活儿,得一点点咂摸,慢慢捋。
他正琢磨着怎么把昨天亲眼目睹的罗晓辉一伙人围殴赵健的腌臜事,天衣无缝地揉进小说主线里,就听见外屋段飞在跟人说话。
刚才想得太入神,愣是没留意有人敲门。
没过一会儿,段飞的大嗓门就吼开了:“海潮!出来!”
江海潮合上写满构思的稿纸本,起身走到堂屋。
只见一个瘦溜的年轻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段飞对面,听见动静赶紧起身回头——是同班的吴磊。
吴磊是高一下学期插班进来的,同班半年,跟江海潮也就点头之交。
这小子总爱往高年级学生堆里扎,跟本班同学来往寡淡,也不见怎么用功读书,但身上总有些普通家庭孩子少见的稀罕玩意儿:上学期总揣着个爱华随身听,不是听歌就是看漫画书,穿着也讲究,一看家境就不一般。
班里也就跟段飞走得近,江海潮偶尔听他俩唠嗑,透着股发小的熟稔。
前世记忆里,吴磊高三开学就再没露过面,来得蹊跷,走得也突然。
那会儿江海潮正为体育特招和比赛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在意。同学们偶尔提起,也是三两句带过,像夏天刮过的一阵风,了无痕迹。
直到多年后,一次和段飞喝酒撸串,段飞才借着酒劲说漏了嘴。
原来吴磊本该是上一个年级的学生,父母是县里重要部门的领导,跟段飞姥爷家走动频繁,亲戚多在体制内盘根错节,爷爷更是曾在县里主持全面工作,算得上是本地根深蒂固的“门阀”。
高一插班是因为生病休学留了一级;高三消失,则是家里直接把他运作进了省城的干部管理学院,毕业后就回了本县财政局,后来听说已经外放去别县当县长了。
段飞当时端着酒杯,一脸复杂地感慨:“啥人啥命啊!”江海潮还笑他封建迷信。如今重生回来,咂摸着这轨迹,倒真觉出几分命运的玄乎劲儿。
“海潮!”吴磊见江海潮进来,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脸上带着点“我才不信”的戏谑,“刚听飞子说,你昨天自己写了首特牛的歌?真的假的?”
段飞一听“飞子”这外号,立马不干了,伸手就怼了吴磊肩膀一下:“叫大飞!什么飞子飞子的,再乱叫小心我收拾你!”
因“飞子”谐音“妃子”,他一直对这个外号深恶痛绝。
吴磊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叫你飞子咋了?你叫我麻雷子,我吱声了吗?”
段飞懒得跟他掰扯,转头冲江海潮挑挑眉,一脸得意,仿佛那歌是他写的:“甭理他。海潮,把你那宝贝本子拿来,给这位开开眼,瞧他那没见过世面的熊色(sǎi)!”
江海潮转身回屋,拿出那个记着《阳光总在风雨后》词曲的本子,直接塞段飞手里,自己抱着胳膊,一脸“请开始你的表演”的表情。
段飞哗啦啦翻到关键页,往吴磊眼皮底下一杵,还带挑衅:“喏,瞅瞅!你小子以前不是学过两天琴吗?谱子还认得全不?别光说不练。”
吴磊接过本子,收敛了嬉笑,认真地盯着简谱,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调子,眉头微蹙,偶尔还抬手挠挠后脑勺,显然在脑补旋律。
段飞一看这架势,更来劲了,赶紧把靠在墙角的吉他抱过来,一屁股坐下,得瑟地拨弄起来。可惜他刚学,指法生涩,弹得磕磕绊绊,旋律时断时续,勉强能听出个节奏轮廓。
“停停停!你这弹的啥破玩意儿?好东西都让你糟践了!”
吴磊听得直皱眉,一把将谱子拍桌上,顺手就把吉他抢了过来,直接塞给江海潮,“还是你来吧海潮!他这水平也就弹个《小星星》,哄哄小孩儿。”
江海潮没推辞,接过吉他坐直身子,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段清澈明亮的旋律便如溪水般流淌而出,跳跃的音符仿佛透明的精灵,踩着音阶轻盈旋转。
段飞立刻跟着节奏轻轻摇晃起来。
前奏结束,江海潮开口轻唱,左手按弦精准,换把时几乎听不到杂音,右手扫弦流畅,木吉他那特有的温润音色顺着老旧的木纹桌面蔓延开:
“阳光总在风雨后……”
他喉结随着歌声轻轻滑动,嗓音清亮,又带着点被晨露浸润过的温柔,在这闷热的夏日清晨,竟像一股沁凉的溪流,把燥热的暑气都泡软了几分。
他手腕灵活转动,手掌起落间的节奏稳得惊人,拍到旋律起伏的关键处,还会刻意顿一下,像在心里精准地敲了一记鼓点,指尖刮过桌面的力道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感。
段飞蜷在木凳上,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晃动,嘴角噙着笑,喉结无声地滑动,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清韵。
吴磊则斜靠在桌边,起初只是指尖随着节奏轻轻点着桌面,后来索性张开手掌,掌心贴着木纹来回轻拍。
那“嗒嗒”声虽轻,却极准,连江海潮偶尔即兴加入的装饰音都没落下。
他手腕灵活转动,手掌起落间的节奏稳得惊人,拍到旋律起伏的关键处,还会刻意顿一下,像在心里精准地敲了一记鼓点,指尖刮过桌面的力道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感。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空气里打着旋儿。江海潮放下吉他,目光落在吴磊那精准的拍子上,挑眉问道:“你学过打鼓?这节奏感,可以啊。”
吴磊眼睛一瞪,下意识地斜了段飞一眼,眼神分明在问“是不是你小子说的?”,才慢悠悠道:“小时候瞎玩过点琴。去年在文化馆跟个老师练过一阵架子鼓……可那老师太死板,不按他谱子来就呲儿我,烦!后来就不去了。”
“文化馆有架子鼓?”江海潮眼睛瞬间亮了,“谁都能用?”
“想啥美事呢!”吴磊摇头,“鼓都锁练习室里,宝贝似的。还是我姨托了关系才让我摸了几回。那老头儿,古板得要命,油盐不进。”
江海潮一听,兴致顿时落了一半。得,此路不通。
他把吉他往段飞怀里一丢,嫌弃道:“菜就多练!练不好可别赖我教得差!”话音未落,人已经窜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抱着个盆、几个碗碟还有一把筷子回来了,“哐当”一声全撂在桌上,开始摆弄起来。
段飞抱着吉他一脸懵:“干啥呢海潮?这还没到饭点呢!”
吴磊却盯着那些锅碗瓢盆,眼睛越来越亮——他看出点门道了!
段飞不明所以,但还是重新抱起吉他,磕磕绊绊地弹起刚才的旋律。
等他渐入佳境,节奏稳下来时,江海潮手里的筷子已经灵巧地在碗沿、碟边敲击起来!“叮叮!当当!叮叮当!”
清脆而富有弹性的敲击声,精准地嵌入吉他的和弦缝隙,两种声音奇妙地缠绕在一起,瞬间活了!鲜活得仿佛要蹦起来!
段飞猛地停住拨弦,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江海潮那双仿佛会跳舞的筷子。吴磊更是满脸的羡慕和兴奋。
一曲敲罢,江海潮得意地扬了扬筷子:“咋样?咱这‘鼓点’,配得上你大飞哥的琴不?”
吴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老江!牛逼!太溜了这节奏!哪儿学的啊?”
“嗨,我爸妈以前在文工团混过,耳濡目染呗。”江海潮面不改色地胡诌。实则是前世玩乐队磨出来的底子,加上年少时在农村鼓队混迹的记忆,早已刻进了肌肉里。
三双年轻的手,在 94年的晨光里敲出了第一串合拍的声响。锅碗瓢盆的脆响混着生涩的吉他音,像颗种子落进了盛夏的土壤。
至于那本摊开的稿纸和未写完的故事,自有风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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