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之后，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德米特里没有死，这一点当然在尤理预料之中，毕竟不管怎么说，一个激进派审判官天天在雷区蹦迪，除非中了弱智术，不然肯定会做好各种安全措施，规划好十几条逃生路线。
哪有直接被人摇来几千号人硬打进老巢，只来得及象征性抵抗一下，就被逼到当场自爆的道理。
帝国的审判官都是人中龙凤，而且不是死读书的小镇做题家，他们不仅要学理论，还要跟随自己的审判官导师与帝国最凶恶的敌人缠斗数十年，都是千锤百炼的真钢。
这也是为啥一个堕落的激进派审判官总能捅出天大的篓子，老农起义都不知道帝国的要害在哪里，最多抢点钱粮落草为寇，但落第的秀才，投鞑的武将，每次都会打出暴击。
尤理现在对德米特里有了新的认知。
首先，这名字不一定是真名，就像如今上网，要先给自己取个“不吃香菜”“AAA建材王总”之类的花名一样，一方面要体现出自己的人物特质，另一方面又要掩盖真实身份，免得被人开盒。
光凭德米特里的名字，肯定无法和游戏里那些赫赫有名的反贼联系起来，想必他的真名一定如雷贯耳，甚至在wiki里有属于他的专有条目。
究竟是哪位大佬？
挖掘黄金时代遗迹，培养克隆人，高阶灵能者。
不行，想不起来。
哪怕范围缩小到恶魔审判庭，各种召唤恶魔的，收藏混沌神器的，研究献祭仪式的，豢养恶魔宿主的，和黑暗诸神虚与委蛇的，江山代有才人出，仙之人兮列如麻。
队列继续往前走，沿途的黑暗逐渐侵入，太阳刚落山，这片诡异的森林就懒得装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哪怕砍伐木头做了许多火炬也不顶用，火焰只能稍稍逼退黑暗，离得远一些的地方，火光立马被夜色吞没，周围那些树就像涂着完全不反光的黑色颜料一样，十分邪门。
难怪这片树林无人居住，还流传着各种恐怖的传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照现在的架势，少说是个高级副本，不团灭几十次没法摸到boss脚边那种。
队伍在森林中蹒跚而行，火炬拖成一条长龙，所有人都紧跟着前面人的脚步，尽管视觉几乎被封死，听觉在这种环境下却愈发敏锐。
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叫声，不是鹿或者狐狸之类温顺无害的小动物，而是让人汗毛根根倒竖的致命之物。
随着沉重的脚步，野兽所过之处，沿途树木纷纷倒下，利爪踩在枝桠上，发出爆裂声。
有时候会听到身前身后的同伴突然惨叫一声，随后被拖入密林深处，但每个人自身难保，只能祝他好运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摸到不见林木的空地，几道清泉汇聚成一个水潭，一小片天空在头顶悄然现身，挂着明显不是西尔维娅的月牙。
水潭看起来很浅，面积也不大，但水中似乎潜藏着什么凶险之物，随行的羊群感应到危险，甚至不敢去潭边饮水。
而水上却飘着一艘小船。
船并非空载，上面坐着渔夫，正在悠闲地垂钓，鱼线被月光照亮，在澄澈的深泉中向下延伸，一直到目力的极限，也依然望不到鱼钩。
罗穆路斯走上前去：“劳驾——”
渔夫听到呼唤，缓缓转过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嵌在饱经风霜的面庞上，花白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被一顶生锈王冠压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谦逊且富有礼貌。
渔夫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继续垂钓。
罗穆路斯走入水中，双膝没入深泉，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您好，您能听到吗？”
回到岸边去。
“什么？”
回到岸边去。
声音并非从舟上传来，而是直接在罗穆路斯心底响起。
渡鸦落在罗穆路斯肩头，啄了啄他的耳垂：“他让你上岸，你不是一直想考公吗？”
水中的四团阴影感受到涟漪，各自分出一缕，探向罗穆路斯，在即将抓到罗穆路斯的最后一刻，少年的脚踝重新踩在草皮上。
罗穆路斯看着水里的奇异阴影，连忙道歉：“对不起，惊了你的鱼。”
渡鸦叹了口气，不想再打哑谜了。
“臣海瑞，叩见圣上。”
舟上客微微一颤，一滴血液顺着指尖，从钓竿上一路滑落，坠入水中，引来阴影的哄抢。
别人或许认不出渔夫是谁，但尤理认得。
人类之主，帝皇。
废话，他在穿越前正好写到这一段，可以说印象深刻。
“陛下，臣户部云南清吏司海瑞启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罗穆路斯一头雾水，他完全听不懂尤理在说什么。
因为渡鸦说的是中文。
帝皇，这个国家名义与实际上的统治者，尽管他的统治长达万年，但实际上他早在人类的历史被记于文字，落于简牍之前，就诞生于世，当此之时，人类还在新月沃地一带玩泥巴。
帝皇一直行走在人类之中，中世纪，工业革命，世界大战，开拓星海，他都在暗中为自己的族群保驾护航。
一直到纷争纪元，人类在极盛后迎来灾难性的崩溃，才不得不亲自出手，挽救万民于水火。
他当然懂中文了，毕竟从设定上来说，帝皇在几万年的岁月里，都隐居在喜马拉雅山区，如果不懂中文，连快递都收不了。
渔夫看向渡鸦，不过目光稍一停留，就转到了远处那块石碑上，显然认出了渡鸦的真面目。
遇上神话中的人物，渡鸦完全没有怯场的意思：“陛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送我回二十二世纪？”
渔夫没有说话，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或许单纯是好感度没刷够。
渡鸦又问：“我看森林的特征，这里应该是万年前被摧毁的卡利班吧？”
卡利班，帝皇创造的第一个星际战士军团，暗黑天使的母星。
由于混沌污染，暗黑天使的基因原体在幼年时掉落在卡利班后，在充满变异生物的树林中荒野求生了多年，才被星球上的人类找到。
这颗星球上充满了各种秘密，有些是万年前的，有些甚至能追溯到六千万年前，差不多是恐龙灭绝的时候。
白垩纪余孽。
卡利班在大叛乱时被炸碎了，现在是一片碎石带，也不知道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法术，才能在这里复现出卡利班的黑森林。
而且复现得未免太到位了，连被混沌腐蚀的巨兽都一并复苏，颇有种置身侏罗纪公园之感。
渡鸦又问：“看到您，我心里就有底了，您知道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吗？”
渔夫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指示，倒是水中的阴影开始活跃，森林分出一条岔路，长满矮草的小径被两侧灌木丛与树干包围，蜿蜒通向林深处的一栋建筑。
建筑造型很美，建模费用一看就不便宜，有着苍白的石质圆形屋顶，由许多廊柱支撑，既希腊又罗马。
和尤理撰写文案时，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不过没那么破旧，毕竟在他的故乡，很难见到真正古老的建筑，所有人造物稍一出现衰老的迹象，就会被立刻翻新。
至少不会拖到草叶在砖缝中发芽。
罗穆路斯终于不敌心中的好奇：“神鸦叔，您说的是什么语言？”
尤理：“标准普通话。”
随后不再解释，而是举起翅膀，随意指了个方向：“皇帝老儿，我走那里能不能活命？”
帝皇无言，不说是，也不说否。
“如果我头铁，要去哪儿呢？”
尤理指向远处的屋子。
帝皇露出失望之色，却依旧不说话。
尤理：“知道了，谢谢您咧，出去之后给您烧香。”
尤理用翅膀拍拍罗穆路斯的脑袋：“走了，出路找着了。”
罗穆路斯颇为震惊，毕竟渔夫根本什么话都没说：“这就找到了？”
帝皇虽然无法说话，暗示却很明显，别的路九死一生，但走向那座建筑十死无生。
毕竟那是给基因原体和高阶玩家准备的剧情场地，绝不是眼下的阵容能碰瓷的。
渡鸦道：“让所有人戒备……虽然我觉得戒备也没什么用。”
牧民并不是受过训练，装备精良的战士，只靠简陋的自动枪最多驱赶一些小型野兽，即使是卡利班日夜与之战斗的凡人骑士们，也要避开那些最强大的怪物，在不慎遇上时，必须立刻骑马撤退。
而牧民们没有马，尤理现在再怎么后悔都没法补救了。
尽管罗穆路斯勒令所有人不要靠近泉水，但在绕过清泉，重新收拢队伍时，还是有幸存者说看到有人被不明物体拖下了水。
人类就是这样，越不让做，就越想要做，也许刚刚什么都不说，大家反而不会去碰看着就邪门的水。
又走了一段距离，月牙在天空中消失又出现，似乎过了整整一天，但太阳并没有出现，夜色一直笼罩在四周。
队尾的巴耶济德掏出那块怀表。
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零点。
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零点。
二十三点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