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束华美,衣着不凡,披在身上那件丝绸长袍在太阳下油光锃亮,让尤理忍不住想起公司里那只充当吉祥物的橘猫,毛色也是这般水亮。
壮汉掀开兜帽,露出满脸横肉,此人一脸痞气,眉心还印着审判庭的刺青,与其说是神皇的代行者,倒像是个悍匪,看着和小区绿化带里没绝育的狸花猫颇为神似。
院子本是个地中海风格的精致庭院,现在却一片狼藉,壮汉环视一圈,精心打理的葡萄藤架倒在院墙的缺口旁,一串串半熟的葡萄被装甲车履带碾得稀碎。
他目光前移,落在院中郁郁葱葱的大树上:“这东西不是灭绝了么?是叫什么来着,金合欢?”
二楼传来回应,审判官德米特里信步走到露台的栏杆旁:“月桂树,种子是从神圣泰拉搞来的,养到今天也差不多有十四年了。”
他随意披着衬衣,趿着一双凉鞋,脸上挂着两个黑眼袋,懒散而邋遢,是刚刚才从睡梦中被吵醒的。
哪怕他的手下正在被屠戮,领地正在被蹂躏,德米特里依然云淡风轻,甚至打了个哈欠,好像楼下的战火与他无关。
光头壮汉撩开衣摆,从长袍下抽出一支镶金嵌银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遥指德米特里。
涌入小院的风暴兵和星界军见带头的举起了家伙,也纷纷把手中的长枪短炮瞄准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依旧气定神闲,他从衣领中不紧不慢抽出一条吊坠,形似装饰着骷髅的神庙立柱:“向一名审判官举枪乃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他的声音不大,在场每个人却都听得分明。
星界军的大头兵听到审判官的大名,又看到他手中的玫瑰结吊坠,全都迟疑地挪开枪口,风暴兵们虽还端着武器,也纷纷看向领头的光头壮汉。
壮汉挠了挠光头,又把衣摆撩开些,露出个形制一模一样,甚至尺寸还大上一圈的坠饰:“玫瑰结而已,我也有。大家不要怕,此人已经被星区密会破门绝罚,人人得而诛之!”
没等院子内外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德米特里诘问道:“绝罚令?是本星区审判庭堡垒签发的?”
光头皱起眉头:“缺席审判由密会四位审判官一致通过……”
德米特里一挥手,笑骂道:“废纸一张!你们密会能代表陛下神圣的审判庭诸圣修会?破门令有泰拉异端庭总部的签名么?”
光头被他的动作吓得下意识缩紧脑袋,两组风暴兵从左右越过他,护在身前组成人墙,才壮着胆子:“你有权保持沉默,并在缺席审判的九十天内向泰拉审判庭提起上诉。”
德米特里笑了,且不说他们自己私设公堂是在多久之前,即使开着最快的船,也来不及在九十天时间内赶到神圣泰拉。
他也懒得和这些喽啰废话:“哪来的小屁孩,让你主子出来。”
“什么小屁孩,我有名有姓,叫……”
德米特里没有再去看他,此人徒有审判官之名,却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不值得浪费时间。
他敛起笑意,直勾勾看着天空。
轰鸣声忽地从上空响起,线条硬朗的女武神突击艇从云层中钻出,转瞬间飞到院落上方,突击艇的矢量发动机转向下方,让她悬停在二楼的高度,成员舱的装甲大门缓缓敞开,露出列队而立的风暴兵,相比地面上的同事,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全员透着肃杀之气,血腥味扑面而来。
露台上的德米特里两手撑着栏杆,不悦地看着那架女武神,矢量喷口的高温尾焰正在摧残他的金合欢,一下子就吹掉了一大半树叶:“嘿,注意点,这树可不好打理。”
一人身着珠光宝气的长袍,穿过两排风暴兵,走到舱门口:“放心,火刑的时候,拿这棵树给你当引火物。”
德米特里嘟囔道:“怎么是你?算了,也算够格。”
来人撩开兜帽,金发如瀑,撒在肩头,温暖灿烂,似是初升的东曦。
女武神激起的尘沙消散些许,停在远处的渡鸦总算看清了来人,敌我识别系统从战斗序列中匹配出了结果。
异端审判庭,所罗门密会大审判官,雷尼斯。
也是本次突袭行动的主使。
躲在石碑里看热闹的尤理心中咯噔一下,此人凶名在外,有着诸多外号,屠夫,暴君,冷血动物,披着人皮的怪物。
玩家或许不知其底细,他们死了还能复活,大不了怒删游戏,反正npc也不可能追到线下来。
然而尤理作为黄金王座Inc的策划,却深知此人的凶残狡诈,天生就是当审判官的料。
因为……
因为大审判官雷尼斯就是他写的,是他花了好几个夜晚创造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人的危险。
德米特里也不是涉世未深的新手,他当然也深知这一点,在看清来的是雷尼斯之后,收起了起初的漫不经心。
雷尼斯拿出一卷羊皮纸,慢条斯理地展开:“德米特里,我以人类之主,圣洁的陛下之名宣布,你因自身信仰和行为,被贬为绝罚叛逆。”
没等对方回话,他把羊皮纸随手一丢:“如你所说,废纸一张。不过你再看看这个。”
他掏出另一卷羊皮纸,比刚刚那张要厚实得多:“以神皇不朽之意志与泰拉至高领主之权柄,昭告寰宇:”
“兹有德米特里・帕帕多普洛斯・尤里乌斯,经审判庭、导航者议会及商船领主法庭三重审查,其血脉、忠诚与魄力皆获认可,特此授予其行商浪人之权柄、特权与不朽职责。此许可状为世袭之物,唯叛国与渎神可使其废止。”
德米特里眨巴了两下眼睛。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封为行商浪人?
行商浪人是以帝皇之名在银河中仗剑经商的星际军阀、商人和探险家,凌驾于法律和世俗之上的特权阶级,尊贵程度几乎与审判官无异。
然而,他立刻顿悟了其中的凶险。
大审判官确实不能直接杀死一名拥有玫瑰结的审判官,不过一旦德米特里成为行商浪人,他将自动丧失原先的一切特权和身份。
包括他的审判官身份。
德米特里叹了口气:“何必这么麻烦,你们密会何时在意过帝国的法律。”
雷尼斯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像猫科动物一样,喜欢戏耍猎物:“我们和你这种异端可不一样,律法与规则不容违背。因为,我们,就是法律,我们,就是帝国!”
全程旁听的尤理狼狈至极,因为这尴尬的台词就是他写的,当初自己写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脚趾恨不得在地上抠出四室二厅。
不要问为什么是四室二厅,问就是房价降了。
德米特里可不惯着他,反呛道:“帝国是你家开的啊?你和神皇谁大?”
雷尼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随后毫无征兆地抽出手枪,对着德米特里打空了弹匣。
哪怕尤理早已知道此人秉性,哪怕尤理躲在远处的石碑中,也被骤然响起的枪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渡鸦险些从屋顶失足栽下去。
不过待到渡鸦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德米特里安然无恙,仍然全须全尾站在露台上,无形的护盾在他面前展开,把十几颗子弹全都冻结在半空,待到护盾彻底耗尽了子弹的动能,弹头才咚咚落地。
身在不远处的三兄弟忍不住想冲出去,却被尤理喊住:“别冲动,他……我没事。为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德米特里揉了揉太阳穴,抑制住沸腾的头痛:“念动学派虽不是我的专精学派,却也不是几颗子弹能打穿的。”
尤理不由心头一震。
灵能者!
难怪这人如此有恃无恐,有灵能天赋的人万中无一,受训灵能者能用意念随意切开装甲,掀翻车辆,召唤火焰和雷霆消灭成群的敌人。
搞不好他打个响指,就能让所有入侵者瞬间灰飞烟灭。
不过雷尼斯似乎同样有恃无恐,他把打空的手枪丢给一旁的侍从,从贴身的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左轮,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接扣动扳机。
击锤砸在子弹底火上,枪口焰亮起,灵能护盾却未能像先前一样挡住这颗子弹,射穿了德米特里的胸口,鲜血在衬衣上逐渐绽开。
随着身体被重创,护盾自行崩溃,德米特里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流逝,他无力地向后倾倒:“灭灵爆弹?哪里搞来的。”
雷尼斯用拇指勾开击锤,弹巢自动转到下一发:“恶魔审判庭的朋友在土卫六有门路。”
德米特里嗬嗬笑了两声,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你应该调查过,我的专精学派是预言系,我……不会死在这里。”
手枪瞄向德米特里的眉心,雷尼斯直接扣动了扳机,第二颗灭灵弹头将德米特里的头盖骨掀开,脑浆和鲜血泼洒了一地:“那你的预言灵能真是学得不怎么样。”
在银河系中,很多生物可以在没有脑袋的情况下存活,但德米特里显然不属于此类。
他死了。
“老师!”
目睹一切的罗穆路斯惊叫出声。
眼看三兄弟就要奋不顾身冲上去,给自己的养父殉葬,尤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给他们的耳机发去消息。
“莫要冲动!”
“孩子们!我没有死!”
“死的是……这是替身,为师是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