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现在的老农都这么有见识的吗?居然还认识兰德爬行者。
对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砾河部落的台吉。”
尤理听着这个奇怪的头衔,意识一阵恍惚。
经济实在是太差了,所以策划里什么人都有,好像隔壁组就有突厥史和蒙古史的研究生。
西尔维娅一开始明明是尤理按照西欧文艺复兴的风格设计的,城镇,乡村,佃农,行会,俨然是太空北意大利地区的翻版,他就中途请了一周带薪假去看星星,回来一看,项目文档就像是1258年的巴格达,里面到处都是蒙古人。
不知道和实习生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乱用玩家看不懂的专业名词,结果这帮鸟人就是不肯听,就是要掉书袋,非要卖弄学识,展现那种无聊的优越感,这年头大家上班上学,累死累活一天下来回到自己房间,还要看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你们作为专业的文案策划,就不能写点好入口好消化的内容吗?
全程旁听的拉姆在无线电里询问:“台吉是?”
渡鸦没好气地解释:“原本是中古汉语中太子的发音,在元代之后,演变为黄金家族成员的统称,后来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也开始自称台吉,逐渐变成一种游牧部落的尊称。搞不懂这帮蒙古人,兵强马壮直接自称皇帝不就完了,怎么非要当啥太子?”
拉姆:“……听不懂。”
自称神鸦叔叔的尤理这些天来一直满口专业名词,喜欢掉书袋,卖弄学识,展现无聊的优越感,他连夜开车,累死累活两天下来躺到自己地铺里,还要听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论,着实烦躁。
渡鸦双眼亮起红光:“台吉阁下居然屈尊在前面探路,而不是派遣亲兵,在下真是佩服。”
“什么屈尊,不过是亲友们抬举,选我来当个主理人,都是神皇的羔羊,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台吉的话有理有据,谈吐不凡,甚至使用了好几个高哥特语中的高级词汇,让尤理刮目相看:“敢问台吉怎么称呼?”
老牧民捋了捋胡子:“在下巴耶济德。”
尤理在自己光滑的大脑皮层里搜索了半天,没想起任何有关的记忆。
战锤这种超大型IP由成百上千的人创作,迭代了许多年,根本不可能有人对里面所有细节都倒背如流,尤理也只是对自己负责的部分比较熟悉,更何况巴耶济德这人很可能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或许连历史的注脚都算不上。
尤理也控制着机仆正了正头盔:“幸会,巴耶济德台吉,这位是我的饲主,无敌宇宙暴龙战士,恕在下甲胄在身,不便施以全礼。”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名字,巴耶济德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化名了,苦着脸客套:“原来是暴龙战士阁下,久仰久仰。”
拉姆在无线电里抱怨:“怎么取这么个怪名?”
渡鸦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用了好多年的网名好吧,我工牌上都印着这个,哪里奇怪了。”
巴耶济德台吉看看天,太阳正西垂在天际,星辰一颗颗隐现:“几位贵客,可否赏脸到我营帐中歇歇脚,喝两杯酒?”
尤理思索大约五百毫秒,又道:“也好,我还有个侄儿,一并喊来。”
拉姆锁上车门,慢慢走过来时,脸色并不好看,他向渡鸦挤眉弄眼一阵,尤理才用无线电悄悄解释:“实则虚之,实则虚之嘛,我们装作人数众多的样子,才不怕被他们下毒手啊。”
拉姆看看机仆,又看看伊琳娜,最后看看自己。
三个人也叫人数众多?
伊琳娜甜甜一笑:“台吉大叔,你的威名像雄鹰一样翱翔于整片草原,你的好客像阳光一样融化所有冰雪。”
尤理:“小子,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尤理:“台吉要是真想杀我们,他那么多手下一拥而上,不出五分钟咱都是死人了。”
尤理:“杀来杀去的,有什么意思。”
巴耶济德也附和道:“好比你们那辆车,就算靠火并抢过来,部落里也没人会开啊,平白糟践好东西。”
台吉两手交叠在胸前,拇指互叉,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起誓:“黄金王座气力里,神皇护助里,我必定像款待自己亲生兄弟一样款待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绝不加害,陷害,出卖,取肉干来。”
跟在巴耶济德身边的侍从立刻打开腰间皮囊,掏出三块褐色的肉片。
伊琳娜双手接过一块,拉姆也有样学样,唯独机仆……
机仆的动作库里倒是有“从友军单位手中获取补给”、“抢夺对方装备”之类的选项,可是不管怎么选哪个,似乎都非常的失礼,毕竟机仆是火星人开发的,而不是日本人,不然多半能看到可调节鞠躬角度的“大変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动作。
最终,尤理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合适的,叫“接收内政部官僚公函礼节动作”。
按照描述,这是机械教为了应付内政部繁文缛节编写的脚本,内政部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像是需要多位领导签字时,科员的字号要比主任小,主任的要比科长小,要是科长写的字小,那底下所有人都得研究蝇头小楷。
机仆接收到命令后,低头躬身,从侍从手里恭恭敬敬接过肉干。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蹲在机仆肩上的渡鸦用翅膀捂住眼睛,痛苦而绝望。
作为一个文明社会长大的现代人,一个相信平等和自由的人,一个帝制粉碎后数代的人。
怎么可以给人下跪!
站起来!不准跪!
“不算,这把不算,机仆是我用仿生渡鸦串流的,仿生渡鸦也只是我的化身而已,这次不算我本人下跪嗷!”
巴耶济德台吉显然也没想到会闹这一出:“暴龙战士兄,何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他一把扶起机仆,如此壮汉,想必也是威震一方的英雄人物,怎会如此落魄?
想必心中定是有什么伤心事,不是被兄弟背叛,就是遭逢大难,损兵折将,巴耶济德心里脑补了几百万字的虎落平原剧情,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机仆被扶起之后,渡鸦下了个“清洗眼部沙尘”的指令,机仆的双眼立刻分泌眼泪,面甲掀开一个可供手指伸入的缝隙,轻轻擦拭。
在巴耶济德看来,这分明是这高耸如铁塔,巍巍如山岳的汉子在流泪,痛苦折磨着他的灵魂,却又碍于男子气概,不能失声痛哭,甚至都不能摘下头盔,生怕被人笑话。
“贤弟!”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抓住机仆的手,开始加戏:“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就把我这儿当成自己家,你现在回家了!”
尤理当然不可能跳出来喊什么“你别戏精附体了,这是我小号”,只能跟着一起演。
渡鸦:“台吉!什么都不说了!都在肉里了!”
他立马下达了进食指令,机仆立马把跪下时弄脏的肉干,连同上面沾着的泥水和草叶一并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直接咽进肚子。
这台机仆的消化系统恐怕也是强化过的,连污水都能直接饮用,还怕肉干不干净?
二流文案策划在机仆狼吞虎咽的几秒钟里,想好了一整套狗血剧情:“巴耶济德大哥!”
“其实我,不止这一个侄子,还有两个侄儿,现在就在车里躺着!”
“我的亲兄弟,他们的父亲,临死前把三个儿子托付给我,我一直视如己出,当亲儿子养着,没想到遭逢剧变,老大昏迷不醒,老二也身受重伤,我这叔叔当得……唉!我恨不得现在就自戕,下去给兄弟赔罪!”
如果说有什么话题最能引起中年男性的共鸣,那就只有这个了。
无论什么文化,什么宗教,都会强调子孙后代的重要性。
其他的话题,老婆嫌你没用,父母身体不好,工作不顺心,共鸣程度远没有孩子的话题那么高。
渡鸦:“巴耶济德大哥,你可有孩子?”
“唉。”
巴耶济德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变成了一潭死水,连连摆手。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渡鸦对拉姆道:“好了,叔叔去和台吉喝酒,你先回去照顾你的兄长们,回头给你把酒肉都打包带回来。伊琳娜?”
伊琳娜乖巧地应声道:“叔叔。”
“你和叔叔一起来,给叔叔侍酒好不?”
“分内之事。”
在说话间,不远处的牧民大部队已经扎下了营地,毡包连成一片,营地秩序井然,区域分明,足以容纳两千人的居住区分为数个区块,中间空出足以八人并肩的道路,营地最中间生起一堆篝火,牧群被驱赶到圈里,满载物资的车停放在专门的空地。
营地外围用栅栏和木车环绕,仅有的几辆机动车被部署在营地的四角,荷枪实弹的守卫两人一组,不断巡视。
尤理看得暗自称奇,这个部落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根本不像寻常游牧部落,这位台吉绝非庸人。
这么著名的人,按理说肯定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啊,我怎么没听说过西尔维娅有这么一号人物。
巴耶济德将机仆和伊琳娜引入宽敞的王帐,主客入席,台吉抱怨道:“唉,都怪那些天杀的……”
“天杀的星际战士。”
尤理倒吸一口凉气,合着是个反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