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穆路斯披上防弹背心,没有穿戴碍事的四肢防具,迈入荒野,渡鸦落在罗穆路斯的肩膀上,以示共同进退之意。
对于罗穆路斯来说,最省事的做法当然是直接一枪把目标崩了。
省事是省事了,安静的夜晚里,枪声能传出几公里,而且比起雷穆斯喜欢制造杀戮与死亡,三兄弟里的老大明显要理性和成熟得多。
他很需要抓一个活人,好好问清楚小镇之外的情况。
不是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边吐血,边拷问的那种询问,而是大家放松地坐在火堆旁,吃着热食,在友好和安全的氛围中分享彼此的故事,再顺带触发两个支线剧情。
得亏这时候守夜的不是雷穆斯,换成性格暴戾的老二,他肯定是懒得离开被窝走夜路去抓舌头的。
哪怕有瞄具带来的微光视野,夜间的旷野仍然让罗穆路斯心神不安,渡鸦的机械足隔着织物,能清晰地捕捉到少年的心跳声在加快。
人类毕竟是日行动物,骤然置身黑夜,难免会感到恐惧,训练和装备可以克服,却无法完全消除这种本能。
怕黑很正常,美国人早就学会了看到黑就触发战或逃反应,要么赶紧开溜,要么清空弹匣。
而罗穆路斯选择第三条路,直面内心的恐惧。
随着距离拉近,他终于在瞄准镜里看清了此行的目标,颇有骑士精神的少年直接放下枪,冲肩膀上的鸟东西抱怨:“什么鬼,怎么是个女的?”
正在黑暗中艰难跋涉的任务目标也不是聋子,听到罗穆路斯的动静,猛地转过身,月光从云隙间洒下,照亮了那双惊恐的大眼睛。
警惕,害怕,狡黠,像一只灵动的鹿。
那是个披着破烂皮袄的少女,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而且长得很漂亮。
罗穆路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但尤理能检测到少年的心跳蹿到了一百四,结合体温的上升,估计这时候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作为过来人,尤理对此见怪不怪,类似的桥段在各类娱乐作品里见过不下几百次,他亲手撰写的boy meet girl都有十几对。
当然了,在残酷的战锤世界里,男孩遇见女孩基本上会以守寡或者殉情收场,这个游戏的玩家们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罗穆路斯只觉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晚上好。”
那份笨拙让尤理险些笑出声,不过鸟东西自己也没谈过恋爱,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嘲笑别人。
不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是摆弄文字的,尤理到不至于像罗穆路斯一样词穷。
看着一脸戒备的少女,渡鸦张开鸟喙:“晚上好。”
一时间两人一鸟尴尬地僵持在原地。
少女往后退后两步,手不动声色伸向腰间:“你们……是什么人?”
罗穆路斯举起枪:“你的手!”
渡鸦也举起爪子:“你的手!”
“伸出来,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少女愤愤地咬住下嘴唇,高举双手,一截刀柄在衣服下摆中若隐若现。
罗穆路斯晃了晃手中的狙击枪:“你又是什么人?”
“伊琳娜,牧民。”
牧民,听到这个答案,罗穆路斯显然是不信的。
如果换成帝国的良民,心地善良,思想单纯,倒是会相信少女的说辞,可三兄弟的养父是一位审判官,终其一生都在和隐藏于帝国内部的各种蛀虫战斗,怀疑精神已经深入骨髓,轻信他人的审判官根本活不过实习期。
出来混,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我还说我是秦始皇呢,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牧民?
尤理点亮视觉模块的背光,渡鸦的双眼在黑夜中燃起两团红芒,直勾勾盯着少女伊琳娜:“你们部落多久种一次巨驼?”
罗穆路斯:“啊?”
渡鸦嘴里蹦出来的词汇他闻所未闻。
巨驼这个词的词根拆开来,应该是指某种类似偶蹄目骆驼科的动物。
可是尤理用了个动词,“种”,意思是播种、种植。
什么意思,把动物像种玉米一样种在田里?哥特语还能这么排列的?
比起语法严谨,拥有全套词格变化规则的高哥特语,帝国各地平民使用的低哥特语要随意得多,什么吊得一笔,进行一个话的说,名词动词介词副词形容词混用。
可是不管怎么说,“种巨驼”就太过分了,哪怕不尊重语法,能不能尊重一下生物学?
少女眼神闪烁,思索了几秒钟,才回答:“我家的巨驼只有几头,都种在地里,平日留两头大的、三头小的役使,每个月轮换一次。”
渡鸦兴奋地扑扇两下翅膀:“她确实是牧民。”
文明世界西尔维娅是尤理亲手塑造的,为了凸显外星风味,尤理这鸟东西设计了一套完全不同于现代社会的环境,人文和自然都和现实世界相差甚远。
毕竟他们做的不是那种画个美少女就能卖玩家648的二次元手游,而是吃力不讨好的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是那种拿着ppt给投资人路演时会被骂“投你们的破烂,老子宁可去投即时战略”的时代眼泪,要不是虚拟头盔终于被发明了,这个类目早就被扫进了历史垃圾堆,变成如今网络小说里的武侠分类。
罗穆路斯依旧端着自动枪,枪口也依旧指着伊琳娜,并没有因为尤理一句话而松懈。
尤理悻悻地收拢双翼,他也知道不妥,如果换成是他,傻了吧唧地放下枪,要是少女直接抽出匕首冲上来,现在应该开始放演职人员表了,从此只能活在片尾曲里。
渡鸦转过脑袋,继续追问:“那你家的棉羊,几天杀一头来吃?”
伊琳娜低垂双眼:“棉羊怎么舍得杀来吃,最多入冬时杀两头老羊。”
罗穆路斯一头雾水,你确定这个词的念法是棉羊而不是绵羊?
听到如此回答,尤理基本上确定对方真的是牧民了。
不同于现代人的刻板印象,游牧实际上是一种生产效率不算高的生产方式,牧民依赖牧群产生奶制品为食,再加上游耕采集的半驯化谷物,皮毛和肉类自身基本上无福享用,而是用来与农业地区贸易,交换草原上无法制造的农产品和手工业品。
以战锤世界观下的科技水平,给西尔维娅配备一套高效的现代化放牧系统并不是什么难事,人类帝国的不少星球上,伺服颅骨和机仆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放牧,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能管理十万头牛。
可是罪魁祸首尤理觉得机械化放牧太没意思了,不利于血流成河,于是西尔维娅上的各个游牧部落仍然维持着十八世纪的生产水平,画风既蒙古草原又狂野西部,很适合让玩家大杀特杀。
罗穆路斯后退两步,确保双方保持在安全距离,确保少女直接抽出匕首冲上来之前,他可以从容打空整个弹匣。
渡鸦:“放心,我扫描过了,这丫头身上就一把小刀,你小子有点过于谨慎了。”
渡鸦:“我的眼睛,可以看穿盔甲~”
少女伊琳娜听到如此下头的话,立马双手环抱在胸前,死死瞪着鸟东西。
渡鸦:“这不是气氛有些凝重嘛,我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罗穆路斯隐藏在头盔目镜下的双眼生出一丝狐疑。
什么玩意儿,幼稚,轻浮,莽撞,能让审判官德米特里信任的人怎么会是这种人?
耳麦里传来尤理的声音:“给你打助攻呢,要是叔叔我展现出我那充满魅力的成熟男性气息,小姑娘立马就被迷得神魂颠倒,那还轮得到你吗?”
罗穆路斯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过经过渡鸦的胡搅蛮缠,面前来历不明的少女的确显得不那么危险了。
来历不明的少女能有多危险,明显是来历不明的渡鸦更危险。
雷穆斯坐在副驾驶座上,面色阴郁,一半是起床气,一半是秉性如此:“怎么不直接崩了他?”
老二的声音很轻,但罗穆路斯还是瞟了眼身后的车厢,少女正在拉姆看守下喝着晚饭剩下的热汤,伊琳娜显然是好久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腆着脸连续续杯三次,手里的勺子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渡鸦落在换挡杆上:“你们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见过现实的残酷,在你们生活的小镇外到处都是流寇和劫匪,在草原上放牧,在某天晚上被杀全家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年景不好的时候,游牧部落相互之间也会暴力冲突,抢水,抢草场,抢牧群。”
话虽如此,作为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尤理,只在书和电影里见识过人和人相互残杀倾轧的景象,不过看伊琳娜身上的伤痕,他应该很快就能亲眼见证这个残酷的世界了。
桃子是什么味道,要亲自尝一尝才知道。
尽管尤理本人一点都不想吃什么桃子,哪怕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蟠桃他也不想吃,他只想回家。
伊琳娜眼圈一热:“我的家……已经没了,那些劫匪摧毁了我的家园,我的家人也都死了。”
罗穆路斯见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这么巧?”
“我的家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