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第三个千年,穿越,异界转生,重生到过去的自己或者历史人物身上,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概念。
有些人会带着自己原来的身体一起过去,毋须磨合,睁开眼就能用。
有些人会得到一具新的身体,以免肉身上携带的病原体杀死半个城市,且附赠原主的记忆,不用再头疼常识和语言问题,还有现成的社会关系和资产可以使用。
还有变成珍禽异兽的,不过好歹山林之间自由奔走飞翔。
唯独尤理,享受齐天大圣相同的待遇。
他变成了一块石头。
石头在地下埋了很久,既无日精也无月华,在尤理以为自己要被活埋到宇宙热寂的时候,终于被人刨了出来。
来人自称是人类帝国的审判官,黄金王座的代理人。
“人类帝国?黄金王座?完啦!我特么穿越到战锤世界了!”
本以为自己抽到上上签的尤理差点崩溃了。
不管是谁穿越到自己喜欢的世界,都会欣喜若狂,唯独穿越到战锤世界,会让穿越者哭得像个被踩到脚趾头的屁精。
他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毅力、体面和乐观精神,才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
其他玩家顶多是知道这世界是个粪坑,却不会知道具体有多坑。
尤理可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他是黄金王座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的策划,在战锤项目组任职多年,他的工作就是用各种各样的屎折磨玩家,没有人比他更理解这个世界有多粪坑了。
本以为策划这个工作的风险,无非是献祭一些头发,必要时再委屈一下家严家慈付出些牺牲,在暴怒的玩家嘴里提前“百年”一下。
何况他对公司的保安团队和消防设施很有信心,应该不至于闹得兵戎相见。
谁能想到,报应会用这种方式降临呢?
一想到自己追悼会上,同事们对着他的遗像念叨“尤理同学没有死,他只是转生到了他心爱的战锤世界”,他就有些绷不住。
好在东亚教育和职场高压,让尤理锻炼出极强的抗压能力,他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化了惨淡的现实,直视淋漓的鲜血。
在战锤的背景中,人类文明曾经因为大规模的AI叛乱而衰落,因此帝国严禁一切人工智能,抓到就枪毙,发现就销毁,尤理作为一块会思考的石头,在出土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装成没有灵智的死物,生怕被人发现他长了脑子。
审判官德米特里尝试了各种手段,也没能破解石碑的秘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的技术神甫追随者通过碳14、光释热等手段,鉴定出这块石碑的制造年代超过了一万年,可以追溯到黑暗科技时代。
那是帝国尚未建立的年代,科技发达,文明昌盛,当时的人类甚至会为烤面包机赋予智慧。
哪怕这真的只是块石碑,其具备的文化意义也不可估量,更何况它还有个带接口的金属底座,古人类再怎么闲得蛋疼,也不会给石碑装数据接口。
所以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
在尝试了密码、钥匙、口令、三跪九叩等方式均不奏效后,团队终于在某次测试中发现,石碑会吸收溅在表面的鲜血。
显然,它是靠生物信息解锁的,先前不作出响应,估计是在一万年多前制造的石碑看来,审判官一行的“含人量”不达标。
为了解开这块石碑的奥秘,德米特里特意前往铸造世界,找来精通血肉奥秘的生物贤者协助,糜费巨万,终于在培养槽里创造了几个血统纯正的人类胚胎。
那批胚胎经过十个月的生长,虽然最终只有三个孩子活下来,却终于让德米特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基因物质,审判官抱起三个孩子,依次把带血的脐带涂抹在石碑上时,石碑却给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回应。
年龄检测未通过,未成年人请在家长陪同下使用本产品
生物贤者尝试修改DNA端粒长度、线粒体炎症,妄图伪造年龄,然而所有的作弊手段都无法欺骗这块石碑。
年龄限制是躺在石碑里的尤理在搞鬼,他当然不是没事找事,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保命。
如果审判庭发现自己实际上是“憎恶智能”,即强人工智能,被销毁是他唯一的结局。
至于伪装成古代遗物也是死路一条,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石碑有什么特殊功能,现在充其量就是个保存自身灵魂的容器,一块没用的石头,多半会被收藏在某个暗无天日的仓库里发霉。
孩子养大要十八年,在这期间总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我们社畜什么时候怕过deadline,更何况项目截止日期是十八年后。
审判庭可以调动海量的资源,每个审判官都能接受昂贵的延寿治疗,德米特里看起来年过半百,实际年龄比看起来的还要年长。
由于审判官的权力不能继承,而且这个高危职业并不适合组建家庭,因此审判官鲜有结婚生子的,为了帝国和人类,献完青春献终身算是很可以了,犯不着把子孙后代也献出来。
但只要是人,就无法和繁衍的本能对抗。
德米特里本来把这三个孩子当成碳基钥匙看待,然而昂贵的投入和对上古遗物的渴望,让他不放心交给侍从去哺育,而是放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年累月,朝夕相处,理所当然地养出了感情。
他甚至为其取名为罗慕路斯、雷穆斯和拉穆。
当刚到牙牙学语年纪的拉穆因高烧昏迷,抓住德米特里手指呜咽“父亲”时,审判官冰封多年的某根神经骤然抽痛,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将这三个生命视为耗材。
对石碑的研究持续了十多年,三兄弟茁壮成长,这座研究站也从小小的营地成长为繁荣的小镇,日子一天天过去。
尤理在十几年里,他没有觉醒任何系统、外挂或者金手指,除了能看到和听到周围环境之外,他连说话都做不到,只有生物贤者主动用线缆连接自己时,才能向外输出信息。
事实上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因为反常的疲劳而沉睡,睡醒之后,又因为死期将近陷入焦虑。
怎么办,我总不能托梦吧。
你好,朕是秦始皇,朕为奸人所害,被困在石碑中,现在需要五十王座币破除封印,到时候朕封你为帝国战帅。
这一天,睡得不省人事的尤理被枪声吵醒。
守卫石碑的卫兵匆匆离开,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推测得知,德米特里一行虽然很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他的政敌点齐兵马,掩杀进来,一举攻入了小镇。
说好的十八年,怎么还有四年多时间就提前截止了?饶了我吧,至少让我过个周末,等周一再死啊。
没手没脚,既不能反抗也没法逃跑的尤理绝望至极,眼睁睁看着战火越烧越近,枪炮声逐渐靠近这座专门为他修建的发电站。
慌乱中,他看到三兄弟里胆子最大的罗穆路斯爬上了楼顶,肩上扛着比他身高还长的狙击枪,他的两个兄弟倒是不知所踪,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要是自己十四年前,主动向德米特里交代自身的秘密,大家共同合作,携手并进,今天会不会……
不会的,想多了,这里可是战锤,黑暗的第四十一个千年。
这是最坏的时代,是最愚蠢的时代,是怀疑的时代,是黑暗的季节,也是绝望的冬天,面对一无所有,所有人都在迈向地狱。
无论团结还是背叛,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苟活而已。
一只胸口印着审判庭徽记的三眼渡鸦从窗口飞入时,尤理的意识麻木冰凉,心寒齿冷,甚至萌生出死意。
三眼渡鸦的额头,漂浮着一个尤理才看得见的图标。
蓝色的北欧卢恩符文ᚼ和ᛒ,原意为冰雹/灾难和桦木/新生。
不过这两个符文叠加在一起,含义就变成了……
蓝牙通讯协议。
机械教对于古代遗物历来慎重,因此在小镇中,所有智能设备都通过电缆有线连接,以防废码或者电子恶魔乘着电磁波束扩散,感染那些神圣的机器。
这也是为何尤理十几年来一直在睡大觉的原因,生物贤者的好奇心被安全条例和防备意识死死约束,让他的意识被囚禁在专为其修建的牢笼内。
直到审判庭的渡鸦大摇大摆地钻进栏杆,还忘了关蓝牙。
谁能想到第四十一个千年,古老的蓝牙协议还在服役呢?蓝牙设备配对需要输入四位pin码,依托石碑超越这个时代的算力,尤理同时发起了一万个链接请求,穷举了四位数的所有可能性。
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却听到那一声:“滴,蓝牙已连接。”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面对转机,尤理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蓝牙链接成功后,一个简单的脚本被传送过去,顷刻间覆盖了它的底层指令协议,接管了所有传感器、驱动器和存储单元的控制权,他的意志凌驾于这扁毛畜生之上,使其任由尤理摆布,不仅是翅膀和爪子,连胸腔中的储存单元也能随意翻阅。
可现在不是阅读背景故事的时候,尤理把能找到的数据都复制了一份,随后操控着渡鸦,摇摇晃晃飞出了窗户。
小镇里的其他人大概没救了,但三兄弟他还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一下。
渡鸦在尤理控制下飞到楼顶,罗穆路斯异常警觉,听到振翅声,枪口朝向身后,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大口径步枪弹擦过落荒而逃的渡鸦。
三眼渡鸦一边逃一边大喊:“别开枪!别开枪!是我,你的老师德米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