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村口的老槐树梢掠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
他缓步走在村道上，青石板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微微发滑。
可这具身体却像是忽然变得陌生起来。轻飘、虚弱，连呼吸都带着一种久违的实感。
更奇怪的是，路过的村民竟无一例外地停下脚步，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像在看什么稀罕物。
一个老妇人甚至悄悄拉住孙子的手，低声道：“快别看了，那是从山里回来的人，听说沾了仙气，能无所不能。”
叶枫听得一头雾水。
正想摇头苦笑，忽然一阵浓香钻入鼻尖，是米饭混着腊肉和野菜的香气，热腾腾地扑面而来，勾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咕噜——”
一声响亮的腹鸣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叶枫猛地僵住，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满脸震惊。
饥饿？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简直比九重雷劫还陌生！
他曾三百年不曾进食，靠天地灵气维系神魂；他曾吞日月精华，饮星辰之露，何曾为一口饭动容？
可现在……他的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空落落地疼。
鬼使神差地，他循着香味走去，脚步越来越急，仿佛那炊烟里藏着某种命运的召唤。
小院篱笆半塌，柴火灶前坐着个年轻女子，乌发挽成简单的髻，袖子卷到肘间，正用力搅动锅里的饭菜。
她眉眼清秀却透着疲惫，眼角细纹藏不住生活的风霜。
旁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蹦跳着喊：“娘！娘！快一点嘛，我肚子都要饿扁啦！”
“就快好了，再等等。”女人声音温柔，却掩不住沙哑。
叶枫站在门口，喉头滚动了一下，竟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我也很饿，等你们做好了，能不能分我一点？”
女人抬头看他一眼，愣了愣，随即笑了：“行啊，不过得你帮忙才行，帮我加点柴，灶火不够旺。”
“好。”他没犹豫，蹲下身就往灶膛里塞柴。
小男孩立刻凑过来，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看，忽然伸手蘸了把灶灰，啪地抹在他脸上：“叔叔丑！叔叔丑！”
叶枫一怔，随即笑出声来。这孩子……倒是有胆识。
他也不恼，慢悠悠也伸手一抹碳灰，反手就在小孩脸上画了一道黑线，一本正经道：“我不叫叔叔，我叫哥哥。记住了？不然以后不给你留饭渣。”
“哇——娘！坏哥哥欺负我！”小孩夸张地哭嚎，却又憋不住笑。
女人看着这一幕，先是忍俊不禁，随后目光落在叶枫侧脸的轮廓上，笑意渐渐凝固，眼眶竟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风：“这孩子……命苦。他爹三年前说要去城里做工，说要让我们过好日子，结果一去不回。村里人都说，他在外头另娶了妻，有了新家……连封信都没捎回来。”
叶枫动作一顿，手中的柴木停在半空。
他盯着灶台边那个瘦弱的女人，眼神微微发颤。
可眼前这破屋、这冷灶、这满脸风霜的女人……哪像是有人撑腰的家？
他把柴放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没人欺负你们吗？”
女人正往锅里倒米汤，闻言手一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傻孩子，怎么没人欺负？山里的野狗都比人讲理。可咱村每月都给山上的仙人供奉食物，仙人便保我们平安。”
“仙人？”叶枫心里咯噔一下，“还要吃东西？”
他暗自嘀咕：真仙辟谷，不食五谷凡物。这山里哪来的仙人要村民月月送饭？莫不是哪个不入流的妖怪，借着名头骗吃骗喝？
正想着，饭菜上桌了。一碗糙米饭，一盘野菜，还有一小块腊肉油光发亮，香气扑鼻。叶枫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三口两口吞下一大坨，满嘴喷香。
“呜哇！哥哥坏！哥哥坏！都不给我吃！”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扒着桌子，眼巴巴看着那块腊肉被叶枫夹走，顿时嚎啕大哭，小脸涨得通红，“娘！哥哥抢我的肉！他欺负人！”
女人赶紧放下锅铲，蹲下来哄：“乖啊，娘再给你煎一块，更大更香的，啊？别哭了。”
小孩抽抽搭搭，终于止住眼泪，可眼睛仍死死盯着叶枫碗里的饭。
叶枫心里一酸，正想把肉分一半过去，忽然——
“咚！咚！咚！”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作响的木轮车声，一道沙哑阴森的声音响起：“这个月的食物，怎么还不上交？”
叶枫筷子一僵，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马脸老头推着一辆破旧板车站在院中，脸上皮包骨头，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泛着幽绿的光，嘴角咧开时露出几颗发黑的牙。
他穿着一件衣袍，袖口沾满油渍，手里拄着一根枯枝般的拐杖，杖头还挂着半只风干的老鼠腿。
“是……是仙长！”女人脸色煞白，慌忙跑进屋里，拖出一个麻袋，里面装满了米面、腊肉、咸蛋，甚至还有几坛酒。
她哆哆嗦嗦地递过去：“今个月……多做了些，怕不够您用……”
老头伸手一掂，眉头立刻皱成一团：“重量不对！上个月三十斤，这回怎么少了两斤？你当我是瞎的？”
“我……我做饭时不小心多用了点米……下个月一定补上……”女人声音发抖。
“补？你也知道补？”老头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女人被打得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这也少，那也少！那我是不是得一个月来两趟？吃多少，就得吐多少！规矩你忘了吗？”
他举起拐杖，又要砸下。
就在那一瞬——
叶枫动了！
他猛地起身，一手抄起桌角的板凳就要砸过去，可就在靠近老头的瞬间，一股诡异的力量从地面升起，仿佛万斤重担压在肩头，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咬牙强撑，硬是伸手挡住了那落下的拐杖。
“砰！”
他接住了！可下一秒，老头只是轻轻一震，叶枫就被掀飞出去，“轰”地撞穿屋顶，瓦片哗啦啦砸了一地。
他趴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这……这不是人。”他心头剧震，眼中闪过惊骇，“这是妖！而且……修为不低！”
但现在，他不敢轻举妄动。
马脸老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鼻孔喷出一道黑烟：“外乡人？胆子不小啊。”
女人吓得扑过来：“仙长饶命！他是路人，刚来村里，不懂规矩！我这就让他磕头赔罪！”
叶枫躺在破瓦堆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怒火翻腾，却又不得不低头。
“仙人？”他冷笑，嘴角溢出血丝，“你这副德行，也配叫仙？”
他攥紧拳头，暗暗发誓：等着吧，等我恢复力气……这账，迟早要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