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路明非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映入眼帘的并非尼伯龙根乌云密布的天空与冰冷的雨丝,而是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身下传来被褥的柔软触感,嵌入式灯带散发着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
路明非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床边,一个穿着考究黑色小西装、翘着二郎腿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孩姿态悠闲地坐在一张扶手椅里,手中优雅地晃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果汁?
见路明非醒来,路鸣泽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放下果汁,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丝拖长的、刻意模仿的甜美腔调。
“morning,哥哥~”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路明非眼里残留的茫然,又接着开口,语气欢快得像在宣布举行派对,“睡得好吗?恭喜你哦!”
“手术——非常、非常、非常成功!”
“从现在起……”
他又凑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已经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啦!”
路明非的记忆中仿佛还残留半边身体化作焦炭的灼烧感,眼前这奢华温暖的病房、少年恶作剧的话语,虚幻得像一场拙劣的梦境。
他试图调动身体,一阵剧烈的酸麻与钝痛瞬间袭来!仿佛每一根肌肉纤维都被粗暴地撕开又重新缝合!
路明非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无数次濒死复原的强韧意志又强行压下这不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宽大的病号服下,并非记忆中骇人的焦炭残躯,而是缠满了雪白绷带的胸膛和手臂。
记忆碎片在剧痛中混乱翻搅:八足天马的雷霆、碳化的手臂、奥丁……还有眼前这张过分精致的脸。
“我……没死?你到底是谁?”
路明非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那样重的伤势,几乎不可能活下来,而现在自己竟完好如初的躺在这里。
路鸣泽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深了些,他优雅地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哎呀呀,哥哥还真是健忘呢。不过没关系,就算你把我们的‘小秘密’全都忘光光啦……”
“我也依然是你最最亲爱的弟弟呀!”说完,他重新靠回椅背,端起果汁杯抿了一口,眼神里的悲伤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种纯粹的恶趣味。
“当然啦。”
他晃了晃杯子,语气轻松的继续说道:“这次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再缝缝补补弄干净……完全是免费的友情服务哦!”
他放下杯子,身体后仰,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一个即将宣布新游戏规则的幕后庄家,“下一次……”
“可就要——收费啦。”
忽的,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好啦,你的好球友来了……感人的重逢剧,我就不当观众啦。”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被水洗去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在病房里,只留下一杯没喝完的果汁。
橡木门被无声推开,楚子航走了进来。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第一颗,身形依旧挺拔。
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曾平静的眸子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悲伤,以及沉重。
“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停顿了半秒,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中性也最直接的表达:“谢谢。”
“那晚……我冲出来不久,就看到……你从很高的地方坠落,砸在应急车道上。”
“你当时……很糟。”
他省略了“濒死”、“焦炭”等词,但路明非能清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状态。
“普通医院不好处理。‘爸爸’就联系了这里。”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脸上,在那仅仅几天就脱离危险期、甚至开始显露出愈合迹象的躯体上停顿了一瞬:“这里的医生最初看到你时,都说没有希望了。不过几天后……”
路明非的目光掠过病房内的尖端医疗设备。
几天?从那种状态到能清醒说话甚至活动身体?这绝非人类医学的奇迹。
“你父亲他……”
话一出口,路明非就有些后悔了,所有试图弥补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那眼神太痛了,痛到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残忍。
楚子航别过脸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昂贵草坪。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
“消失了。桥……血迹……所有痕迹…都没了。但我知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栗色的眸子里骤然燃起赤金色的火焰
“祂还在!”
楚子航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赤裸、如此直接地刺入路明非的眼底!那里面燃烧着仇恨、渴望、以及某种孤注一掷的毁灭欲!
“路明非。”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请教我……如何……”
他的头缓缓抬起,视线扫过路明非缠满绷带却依旧能感受到力量轮廓的身躯,掠过记忆中那徒手锁住神枪的疯狂背影,最终凝固在路明非的眼睛里。
“……拥有你那样的力量!”
路明非沉默地看着他,楚子航眼中那团焚身的火焰,无比熟悉。
那是无数次在地下死斗场中,败者仰望胜者时眼中燃烧的、濒临崩溃却又不甘沉沦的火焰。只是楚子航的火焰里,掺杂了更深沉、更疯狂的剧痛和执念。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只有心电监控仪的滴答声在房间回荡,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楚子航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
他的拳头攥的愈发的紧,但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只有越来越炽热的决绝。
路明非抬起未被绷带完全包裹住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口的疤痕。
“我的‘强大’……是这副还未彻底碎成烂泥的骨头堆出来的。骨头断了,就接起来,接不起来,就打碎了重练!”
说罢,重新对上楚子航的目光,“这条路,死亡只是起点,没有回头,就算这样……”
“你也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