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骤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将整个剧场淹没。
舞台上干枯的女孩身影、渐渐结成的茧，抱着哥哥尸体哭泣的男孩——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说清楚。”
路鸣泽依然坐在座位上，黄金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她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说清楚。”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路鸣泽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这些都是哥哥的记忆，是你的选择，是你被人书写好的……”
她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道：“命运。”
记忆？
选择？
命运？
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他杀死了老唐……
他失去了记忆……
他在虚假的世界里徘徊……
在翻飞的纸页间，他看到自己每一次的死亡与重生，每一次在关键节点的选择……
永远为别人拔刀，永远为别人愤怒。
路鸣泽的话音落下，剧场的所有灯光亮起，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坐满了“路明非”。
高中时耷拉着脑袋的他。
陈雯雯接受赵孟华表白时失魂落魄的他。
卡塞尔学院里惊慌失措的他。
三峡水底握紧七宗罪的他。
背景地铁里站在龙王尸体上的他。
抱着红发女孩无声沉默的他。
成为学生会主席意气风发的他……
成千上万个不同的“路明非”同时转过头来，用相同的眼神望向坐在中间的他。
“现在明白了吗？哥哥……”
“所谓葬礼，埋葬的是……”
“你自己啊。”
“这算什么？”
路明非拿起手边的剧本，声音里却没了刚刚的情绪，或者说，他现在不知该用什么情绪来开口。
“预言？催眠？环境？还是……”
“是宿命哦，哥哥。”
路鸣泽轻轻晃荡着两只洁白如玉的小腿，“就像希腊神话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就像被秃鹫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
“这些都是你。”
“有人把世界变成了循环的剧场，而哥哥你……”
“永远是入戏最深的那个演员。”
“那陈知遥跟陈鹿野呢？”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继续翻动起手中的剧本：“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他们啊……”
路鸣泽若有所思地拿起了放在自己手边的剧本，仔细地翻看起来，似乎真的想从里面找到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好一会，她终于发现了什么，补完了自己没说完的话，“他们是……漏网的标点符号哦。”
“漏网的？”
“是的，哥哥。”
路鸣泽站起身，来到路明非面前，伸出手来轻抚他的面庞，“他们是本不该出现在你命运中的存在，是棋盘的意外，是剧本的错位……”
说着，一只手指落到了他手中的剧本上翻开的某页，血红色的字体在纸面上晕染开来。
【路明非遇见转学而来的陈鹿野】
【陈知遥以“陈清知”的身份加上路明非的好友，并获取了他的信任】
【陈清知死于车祸】
【陈知遥转学进入仕兰中学】
“看，哥哥。”
路鸣泽低声开口道：“有人撕掉了原定的几页剧本，随手补了几行……”
“但现在，校对者要修正错误了。”
“校对者？”
路鸣泽没有回答。
她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转身走向剧院的出口，灯光在她身后渐次暗了下去。
“该醒来了，哥哥。”
“有人在等你。”
路鸣泽的声音刚消失在黑暗中，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这一次的疲惫来得如此自然，像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卸下行囊，像溺水者放弃挣扎后缓缓沉入深海。
又像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后，终于躺进自己温暖的被窝中时那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倦意。
他的眼皮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变得沉重无比。
不能睡。
还不能……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手中剧本的文字也变成了扭曲抽象的象形文字。
必须……弄清楚……
但身体终究背叛了他。
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像是陈知遥的轻笑，又像是路鸣泽的叹息。
“晚安，路明非。”
“这次……做个好梦吧。”
……
“醒醒，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路明非。”
路明非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聚焦——陈鹿野正弯腰看着他，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远处隐约传来雷声。
“要下雨了。”
陈鹿野单手拎着书包甩到肩上，另一只手伸向他，“赶紧的，我可不想淋雨。”
路明非愣了一秒，随即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陈鹿野，他的同桌，两年前转学来的插班生。
成绩常年霸榜年级第二，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因为第一永远是楚子航。
不过在楚子航升上高中后，这项殊荣就落到她身上了。
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小小一个，偏偏武力值还高得离谱，据说刚转来没多久就把隔壁职高的混混头子揍进了医院，一战成名。
至于两人的关系则是起于打游戏，臭味相投的两人，都喜欢在周末窝在网吧打星际，都爱看动漫，都喜欢在数学课上偷偷睡觉。
但数学老师只会把路明非喊起来，用他的话说，人陈鹿野睡觉那是因为废寝忘食地学习，你路明非睡觉是因为废寝忘食地玩游戏。
果然，人都是有刻板印象的。
他其实根本没玩游戏，只是单纯的听不懂而已。
“发什么呆呢？”
陈鹿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是睡傻了吧？班主任的课你都敢睡，真有你的。”
路明非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该不会是梦见自己变成龙傲天，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了吧？”
“那倒没。”
陈鹿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的！走吧，再磨蹭真要淋雨了。”
说罢，转身便朝着教室外走去。
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想不起来。
“愣着干嘛？”
陈鹿野听身后没动静，又回过头来看他，“快点啊，等会真挨淋了！我可不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