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
婶婶起得早，正在准备早餐。
听到动静，她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又去陈鹿野家通宵了？”
“嗯。”
“赶紧去洗个澡，一身雨水味。”
婶婶挥了挥锅铲，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嫌弃，但并没有多问。
毕竟自从他开始跟着陈鹿野学习后，月考成绩确实提升了不少。
叔叔坐在餐桌旁看报纸，闻言也只是嘟囔了一句：“人家年级第一带着你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能总熬夜……”
路明非含糊地应和了几句，随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
关上门，他直接倒在床上，连湿衣服都没换。
窗外，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沉的。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依旧是那串乱码，再没有任何新消息。
路明非沉默的盯着那个“生日快乐”，好像只要这样，那个灰色的巫女头像就会再度跳动起来一般。
“小知……”
“你到底……在哪儿啊……”
四天后。
小知依旧没有上线，也没有回他的消息。
路明非又去了警察局。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总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自己会疯掉。
刚走进大厅，上次那个中年警察正好抬头，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朝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下。”
路明非心头一跳，快步走过去。
警察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跟上，随后带着他进了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卷宗，封面上印着四个字——《交通事故》。
“你上次说的那个陈清知……”
警察叹了口气，手指在卷宗上敲了敲，“你走后，我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就帮你留意了一下。”
说着，翻开到卷宗某一页，上面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姓名：陈清知
“四天前，傍晚五点五十一分，G9613成华高速118公里往前200米处，维修封闭路段。”
“暴雨，路面湿滑，一辆重型货车超载且超速，撞上了一辆黑色奥迪A6……”
“奥迪被从护栏处撞下山崖，车体严重变形。”
说到这，警察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货车司机醉驾，全责。”
“那……车里的人呢？”
警察合上卷宗，摇了摇头。
“没有幸存者。”
他继续补充道：“手机技术人员检查过了，信息发送时间与事故时间吻合，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年纪……也对得上。”
“根据专业人员推断，后面说有人要杀她……应该是濒死之际看到的……幻觉……”
幻觉？
那她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是暴雨？是血？还是……他及时赶到的身影？
“本来想联系你的，但是案件还在走流程。”
许久，警察将一张死亡确认单复印件递到他手中，低声说了句：“节哀。”
路明非缓缓点头，勉强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谢谢。”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走出办公室。
路明非忽然想起那天在高速公路上见到的崭新护栏，扭曲的车辙印。
原来那就是她最后存在过的地方。
民警的声音犹在耳边：“后面发出去的消息……应该是濒死之际的幻觉。”
她到死都在给他发消息。
而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甚至没有机会告诉她……
他其实……
……
暑假的第一天，路明非就独自踏上了前往事发地点的长途客车。
他没有告诉陈鹿野，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往书包里塞了一瓶水、一包饼干。
“小伙子，去旅游啊？”邻座的大叔笑眯眯地搭话。
路明非摇摇头，“去看个朋友。”
五个小时后，客车在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镇子停下。
沿着高速公路的辅道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见没有什么发现，便爬到了一旁的山上。
“哟，又有人来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路明非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正担着两捆柴，自顾自嘟囔了一句，脚下被湿滑的苔藓绊得一个趔趄。
路明非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接过了那捆沉重的湿柴：“大爷，我帮你吧！”
老头愣了一下。没拒绝，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后生仔，多谢哩……”
柴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压得路明非有些喘不过气，“大爷，这边是什么情况啊？”
老头笑了笑，有人帮他担柴他自然乐见其成：“这一块谁不知道啊，前些天夜里……动静可忒大了！”
路明非顺着他的话问道：“台风天打雷也正常吧？”
“不是雷！老汉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炮仗和闷雷还是分得清的！是枪！砰砰砰！炸豆子似的！是正经的制式家伙！打连发的！”
“枪……枪声？不是说是车祸吗？”
“车祸啥呀，那是糊弄鬼的！”
老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道：“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那晚我就在院子里抽烟，听得真真儿的！响得邪乎！没多大工夫，天上就来了好几架直升机！”
“天没亮透，我过去一看，跟刮地皮似的，干干净净啥也没了！”
随即，老头咂咂嘴，继续开口道：“后生仔，听我一句，甭打听啦……那晚的事儿，不是咱平头百姓该知道的……”
路明非恍然。
不是车祸，那天晚上，就在这里，有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近距离枪战。
随后，军队的直升机在夜色中从天而降，抹去了一切痕迹。
确实有人要杀她……
路明非干笑了一声：“大爷您这阅历还挺丰富啊……那后来呢？不是说还死了人嘛？”
“后来就不知道了，死的那小姑娘啊……我想想，好像葬得离这不远来着，排场也挺大的，貌似是个大户人家。”
帮大爷一路把柴担回了家中，又顺着大爷指的方向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那座墓前。
路明非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陈清知”，久久不语。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几声遥远的鸟鸣，还有那句——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