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东边天际一线白色渐渐宽了，端的像一条鱼肚白。
苏逍把火石留给了道士，让他打火做饭，就用装水的瓮煮一些黄米粥出来。量是定好的，这些粮食必须撑到沂州。
他们十几个人绝对是足够了，只是路上肯定还会遇到其他流民，若他们同是去沂州的，怎么说也要分些米粥给他们。
队伍人数越多，成功到达沂州的机会就越大。
黄米的香味四散，一众流民上来求道：“老爷们赏一口，求老爷们赏一口！”
对于这种事苏逍早有预知，早和道士交代过了。
“去去。”道士做个驱赶动作，“你等刚从城里出来，怎么可能不带吃食？就你、那个老倌。”
道士指着其中一个：“昨日在城里我就见你买过一袋米面，自己有不吃，倒要来吃我们的？”
这些流民见被说破，也不尴尬。就像是道士说的，这些流民或多或少都在城里买了粮食，新加入队伍的人自己也有粮食，若没点积粮，哪敢逃灾？
现在见苏逍粮多，分明就是不想吃自己的，想先白吃苏逍的。
苏逍又不傻，他们肚里那点小九九一眼就能看穿。而且这些人吃自己的粮食总是会节省些，路上还能捡些野菜磨些树皮出来充饥。等到真没有吃的了，苏逍才会分他们些米粥，保证这些人去到沂州前不饿死就行。
阿囡满眼的血丝，显然那小半夜一直没敢合眼。苏逍痴和尚等人正在喝着米粥，队伍里的流民们也自己吃着自己的，什么吃食都有点，杂七杂八，有的甚至还躲到远处去吃，吃完才回来。
只有阿囡是真的没有吃的，肚里也饿，也不敢去找人要。她知道要吃别人的东西的话，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她在城里曾见过一个妇人为了一个白面馍馍，就要接受三个土兵的糟践。
她娘也是这样的，每天为了十几文，不知道要被多少个土兵那啥。
她什么都没有，要吃东西，就只能拿自己的身子去换。但她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甚至根本没接触过男人，所以她怕得很，她不敢，也不愿意。
“用这个，给她舀一碗去。”苏逍喝完了自己的黄米粥，然后对着一个破落户说。
大家都是把树叶叠起来做碗用，就只苏逍有一个小土碗，是他手底下一个破落户在卞县的时候不知道去哪摸来的。
那破落户上来接过了碗，在已经见底的瓮里刮了刮，刮出小半碗黄米粥来，满脸带着不愿意的走过去递给阿囡。
这些东西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说句不好听的，昨天在赖皮张那里要是打了起来，他们大概率就要被那些土兵砍死。
给其他人吃的话他心里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这些跟着的流民清一色的男人，有一部分是年纪大了点，那也是男人。路上若是遭遇流寇，男人起码能拿命搏一搏。
而阿囡又瘦又小，拿什么搏？这完全就是一张吃饭的嘴，但既是苏逍下的命令，破落户也不敢多言，只能照做，不满顶多就是用脸色表现出来而已。
阿囡接过黄米粥，感激道：“谢、谢谢。”
破落户“哼”的一声，兀自走朝一边。
尽管阿囡很饿，粥也不多，但她还是小口小口的喝着，不是装矜持或者装淑女，而是她想让米粥在口腔多停留一会，舍不得太快咽下去。
苏逍起身，整理了一下挎在腰上的横刀和短刀，又把复合弓弩插了，最后把陌刀放去木轮车上。
“走了。”苏逍对痴和尚说，他正在舔着刚刚装粥的叶子，叶子舔干净了，又嘬着自己的手指，把流到手上的米粥全吃干净。
他吃的那一份粥是三个破落户的分量，因为苏逍说了，痴和尚是推车运粮的，出力多，理应多吃一点，对此众人没有异议。
道士吆喝着：“走了走了，动作快点，落了单的我们可不管。”
阿囡也已经把粥喝完，没水洗，只得摘几片树叶把碗抹干净了才还过来给苏逍：“谢谢，阿、阿哥......”
她见别人都叫苏逍阿哥，她也叫苏逍阿哥，只不过谢谢两个字还能听得清，后面两个字就说的像蚊子在叫了。
苏逍接过碗去往粮车上随手一扔，说：“在路上自己学着找吃的，没这么多粥给你白吃。”
阿囡低着头：“怎么找？”
苏逍道：“别人怎么找你就怎么找，野草树皮虫子，别人怎么吃你就怎么吃。”
说完头也没回，带着队伍就走。
......
行了半日，到了末牌时分，烈日暴晒着。
一路上都不见山林，一行人又累又渴，无奈没什么遮挡处可供乘凉歇息，直至快到申时才终于见着一个去处，是一小片枯木林，叶都光秃了。
“阿哥。”道士抹着汗水上前来，“在前面歇会？”
苏逍点点头，枯木林虽没有一点树荫，但好歹是个能靠坐的地方。
顶着烈日饿着肚子且不说，阿囡从没走过这么多路，脚已经磨破，只是咬牙忍着，多少次眼泪在眼眶打转，都给硬憋了回去。
大伙正准备休息间，只见远处一阵烟尘起，马蹄声渐近。
“阿也，莫不是贼人来了？”队伍里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句。
除了苏逍的随从，其余一众人全慌了神。
苏逍快步朝轮车上抄起陌刀，抢上前去观察：“别慌，他们人不多。”
来人都是骑马，移动速度很快，因此苏逍断定对面没有步卒。从稀疏的马蹄声能判断出来，来的骑兵人数应该不会太多。
没一会马队就到了近前，果然就只十多骑，个个身披甲胄，手持长枪。
一众人等满眼惊恐，傻傻的望着。苏逍的脑子则在飞速运转，这些是什么人。
不像是流寇，流寇没有这么小的队伍。更不像朝廷官兵的哨骑，因为他们身上的甲胄样式并不统一。
而且他们明显是带着目的性的找着来的，就是要截住苏逍等人。
因此苏逍已经做出初步判断，这队骑兵一定和赖皮张有关系。
只见马队从两边排开，中间缓缓出来一骑，马上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生得面方口阔，虎背狼腰，手中撰着一杆银枪，朝着人群扫视一圈：“哪个是说话的？”
见流民们都看朝苏逍，那汉眼神定在苏逍身上，大喝道：“兀那厮，是甚么鸟人，敢在卞县撒野，虎口里夺食。”
“若是识趣，留下粮食器甲，饶你们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