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暑季，又是大旱。导致酉时早就过去了天都还亮着。
酉时一过便是宵禁时分，但县令都跑路了，谁还来值班报更，没有报更的人，也没有官兵，自然就没了宵禁。
白天人少，快要入夜，城里的人反而多些，大多都是些市井流氓小混混还有外州来的流民，在乱时，偷鸡摸狗的勾当是成倍的增长，而偷鸡摸狗的事向来都是在夜里进行。
因此县衙门口围着很多人在看热闹，人太多，县衙门口又小，没几个看得见里面的，只是跟着凑在这里，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县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押着赖皮张的两人用衣服把刀盖了，远处的也看不出来赖皮张是被挟持着的，那牙婆见了赖皮张出来，隔着街就垫起脚叫唤：“你死哪儿去？”
城里有很多土娼，赖皮张没少在那些地方过夜，牙婆又看不见他是被人用刀顶着的，见这么多人在，只道是他做了大买卖，又要出去霍霍去了。
赖皮张脸上一阵红白，气气道：“臭婆娘，你巴之不得老子死？”
那牙婆还想叫嚷，却被一上门卖孙女的老头打断了话头。
但凡来到城里一月以上的流民，还有在场这些土兵都知道，这老头原本是城里卖布的行老。
行老就是指某个行业的领头，布行行老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属他家最大。
前些月，王仙芝和黄巢的义军兵指沂州，老头的儿子听闻王黄二人的义军自起义以来已近两年，所向披靡，未曾吃过败仗。
当时便散了家财召集了一批城里的壮丁前去参加义军造反，谁曾想王仙芝和黄巢在沂州被宋威杀的溃不成军。老头也不见儿子回来，这便是凶多吉少，多半是死外边了。
老头老伴死的早，就剩一儿媳和一孙女。话说死的了安详，活着的却是受罪！
老头家里没了男丁，自己又年迈，远处去不了，近处又没有讨生活糊口的地方。为了活命，只得逼着儿媳做了土娼。
几天前，儿媳被几个土兵车轮战。
整死了！
这一来老头家里就剩他和一个二八年纪孙女，也没钱给儿媳下葬，死人沟里一扔就算了事。
粮价贵，儿媳挣的那几文钱撑不了几天就花的一文不剩，老头一开始寻思着让孙女也做土娼。
但转念一想，孙女年纪半大不小的，加上长期饿肚子，身子骨本来就弱。
她娘都顶不住，她多半也得被弄死，还不如直接一口价卖了，这就把稳得多。
因此拉着孙女就来牙婆这，孙女知道牙婆这是做什么的，不来，老头就把她手捆了，揪着她头发来。
到了直接往地上一撇，孙女摔在茶馆台阶上，见了牙婆，吓得赶紧挣起身来，手被捆着站立不稳，又摔了下去......
便朝着老头骇声哭喊：“阿翁，阿囡听话，求阿翁不要卖阿囡！！”
老头用脚去踢她：“你听话就莫要闹，卖了你，咱爷孙都能活命，不然都得死！”
牙婆打量了这丫头一番，饿的很瘦，不过底子很好，是个小美人坯子，能卖高价。但这话她不说，脸上也不露喜色，继续磕着瓜子。
在场的人全都是冷眼以待，对于这种事他们看的太多，早就习惯了。城里每天都有卖妻子卖女儿，甚至还有卖娘的，不值得奇怪。
只不过这卖孙女的倒还是第一次见，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您请给个价。”老头先问牙婆了。
牙婆有气没气的说：“这丫头，瘦小了些，卖不上价。”
老头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着急道：“她还是个雏儿。”
说着，老头伸出干枯的五指，一把将孙女扯了起来，就在牙婆面前转着让她看。
那牙婆眼睛毒得很，打一开始就把老头孙女的外貌身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正是压价的关键时候，不用多看，便站在那有一眼没一眼的，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德行，就和赖皮张讲价的时候一模一样。
牙婆越是不看，老头越是着急：“很多富绅豪强，达官贵族，都愿意花大价钱的......”
他自己本也是生意人，还是个行头，本该知道牙婆心里打的什么九九。但人饿到一定的程度后，判断能力也会随之下降。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判断能力，就连人性也会给饿没了。
否则又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来！
“呸呸呸，又吃到颗发霉的。”那牙婆往地上喷了几口，“这大旱天连颗雨都不见，田瓜子还会发霉，真是奇事。”
牢骚了两句，才接着说：“世道越来越乱了，万一明儿个城里遭了寇，这丫头还得砸老娘手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头眼巴巴望着：“您行行好，多少给个价！”
牙婆见时机来了，这才勉为其难的说：“二百文。”
老头先是一愣，失声道：“二、二百文？现在二百文买只鸡都不够，怎么能......”
牙婆不高兴了：“老娘可不就是买只鸡？你还要怎地？”
围着看的也不敢说话，谁说话谁就等于拦了这牙婆的财路，拦她的财路就等于拦了她姘头赖皮张的财路，准没有好果子吃。
只敢在心中恨，不过更多的是眼红。老头这孙女绝对是个小美人，而且他家以前生活条件不差，女孩成长的过程中没吃过什么苦，也不做农活，皮肉软嫩手脚纤细，并不似农家女那般粗糙。
就这条件，牙婆二百文收过来，买个十几个贯钱完全不是问题，转手就能挣大几千文，谁不眼红！
老头见周围人多，眼睛在人群里扫视着，口中不断念叨：“才二百文......才二百文！有......有没有人给说句公道话！？”
没人理他，而且这事也挺离谱，一个卖孙女的人，居然还让人帮他说公道话，可见人性已经沦丧到何等地步！
见没人理会，老头自己倒怒了，朝着孙女发起了邪火，伸手就去扯她衣服：“脱了衣给人看。”
一边扯一边又对那牙婆道：“您看着，她发育的可好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扯衣服，要她脱光，孙女吓得发出了长声的哭号，撕心裂肺！
在场看的，不论是土兵还是一群市井混混，眼光全都变得凶淫起来，甚至还有人发出了催促声。
那牙婆这时也不在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了，而是直勾勾盯着，一来可以看看身材到底如何，二来要是发现老头的孙女身上有什么缺陷的话，正好再压价。
这时候运粮的木轮车已经从县衙的台阶上抬下来，随时可以走了，苏逍本是一个不爱管他人闲事的人，但这丧天良的事他实在看不下去，高喝一声：“住手。”
众人和那老头寻声望去，苏逍走上前来：“我出五百文，人，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