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坊市内有诸多杂事，便仙凡共处。
故而在东南角划出两条街作为凡人市集，街口设了木牌，上书“凡市”二字。
往里走两边皆有摊贩，尽是些凡俗物事，五花八门。
只需交税银，亦受坊市护卫队庇护。
徐平三年前刚到时觉得新鲜，来过几次，后面也没了兴致，这回算是近两年来头一遭。
虽未到辰时，可面对这“天大的机缘”，徐平在卯时开市时便到。
这便是态度。
更带了十两白银，雪羽鸽他未曾买过，印象里普通鸟儿不过几十文，这番准备已是大手笔。
半个时辰，两条街绕了三遍，也问过，确定无人卖鸟。
这不重要，反而更好。
清晨还有些凉意，徐平选了“凡市”木牌边站着，盯着人流来来往往，一个也不放过。
果然，卯时一到。
徐平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而来，黑布短褂，眼有细纹，背微弓着。
推着一辆木轮小车，上有几篮子粗粮。
肩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竹笼，笼沿绑着细麻绳，随步伐轻轻摇晃。
徐平不由瞪大眼，只见笼内各有十来只雪羽鸽，都半个拳头大小，眼珠乌亮，羽毛洁白，十分可爱。
抖动翅膀间能见光泽，似乎沾着晨露，有几只正发出“咕咕咕”清脆声。
男子走得极稳，来到市集口，一边慢慢推动，一边抱歉道：“借过，借过。”
“果然来了。”徐平心中一喜。
他并未急着上前，装作随意跟随，直至男子挤入摊位，停好小车。
便不再忍了，拱了拱手：“这位大哥，雪羽鸽怎卖？”
摊主抬头应了一声，忙把肩上竹笼放下，笑着回应：
“小兄弟看上这祥瑞鸽？真是人有喜福。不多不少，两只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徐平心中一愣，“祥瑞鸽？价高十倍不止！你真当灵宠卖啊！”
他也顾不上原因和讨价还价，只是凑近竹笼，目光如鹰隼，开始分辨。
笼内雪羽鸽有的精神抖擞、有的闭眼、有的梳理羽翼……
期间摊主笑问“小兄弟，看好哪只了？”，
徐平看似点头回应，实则充耳不闻。
半响过后，他眼神已转了两圈，可丝毫看不出异样。
反倒是灵秀的小家伙像小白团般颤动，徐平真生出一丝喜欢，嘴角不自觉上扬。
“我这在挑‘萌宠盲盒’？”
但有人不高兴了。
已摆好几篮粗粮的摊主皱着眉，半柱息的功夫，他还没开张。
眼前这清秀青年只看不买，占着位还挡着其他客人。
于是摸出些玉米碎撒进笼里，趁雪羽鸽啄食的功夫，将两只竹笼轻轻右移，
声音更沉了些，“小兄弟，不买请让个位？”
徐平疑惑抬头，眼角余光察觉左边挤上来绿色身影，耳边随之传来清脆女音：
“这雪羽鸽都好生漂亮，我要挑一只。”
徐平下意识望去，身旁是一位十七八年纪少女，半高马尾，鹅蛋脸上眉眼灵动，绿裙衬得身形修长。
他还没反应过来，摊主的眼睛亮了，满脸堆笑：
“好嘞姑娘！这雪羽鸽可是祥瑞之鸟，在姑娘手中定会添喜添福。您随便挑，一两银子两只！”
一边说，一边将笼子往少女那边推了推。
“这价钱？”少女伸出的手停住了，似乎也发现不对。
但这动作已令徐平眼角一跳，而少女身上的灵气波动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有人要抢机缘？！”
于是当机立断，说出刚才想好，不甚高明却十分有效的手段。
“两笼我全要了！”
少女转头望了他一眼，微微愣住。
反应更快的是中年摊主，他脸上褶子都笑开了，手化推为提，将两只竹笼提到徐平面前。
“好，好！小哥真是有眼光，更是福运中人！一共才十二两银子，便能将祥瑞带回家。”
少女这才发出声，“咦？怎么是你？”
“她认得我？我怎么半点没印象？”
徐平日常不与女子走动，心中警惕起来，反觉得对方更可疑。
于是毫不理睬，手伸向腰间，准备钱货两清。
少女皱了皱眉：“能不能让我一只？”
徐平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全买下来？这人怕不是傻了？”
“啧啧，两只鸽子就要一两银子，他竟全要？”
“也忒不懂怜香惜玉，一只也不让？”
……
他表情不变，将一枚灵石放入摊主手中，然后提起两个竹笼，将这生意做实。
灵石的淡淡光泽，立时让周边议论声变得惊讶而小声，而摊主眼睛呆住了一瞬，随即将灵石握死死的，嘴角咧到耳根，点头哈腰，
“公子，哦不，小神仙您就是福星！”
少女表情也有些惊讶了，上下打量徐平一眼后，语气带着一丝执拗，
“我不过想买来作伴，道友能否让予我一只？”
徐平心中无语，买只凡鸽也这么多变数，
见少女神色不满，旁人也议论纷纷，为了不引人注目，于是微微一笑，声音平稳真挚：
“在下是药阁弟子，一心向善，买下这些雪羽鸽只为放生。”、
这番解释引来一些夸赞之词，
少女小嘴微张，眼波微转，表情有些动容，声音也柔和下来，“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
徐平不再多言，向后挤出人群，离开市集，弯入一条人少巷角，这才停步。
眼神在两笼雪羽鸽上扫来扫去，小白团们扑棱着洁白翅膀，咕咕低鸣，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这如何分得清？难道要我一只只滴血认主试试？笑话。”
“若全带回云，平白惹人注意。”
“罢了，既是上古冰系妖兽血脉，我便试一试吧，下手轻些即可。”
打定主意后，徐平默念口决，很快一道火焰浮在手指尖，然后伸向竹笼。
“住手！”
一个清脆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平心中一惊，回首一看正是那绿裙少女，手提着裙角追来，眼神冷冽。
不多时已到面前，少女脸色涨红，“你不是说要放生吗？竟当街烤鸽子？假仁假义！”
徐平眼角已瞥见笼中大部分雪羽鸽扑腾着往角落缩，抖得厉害。
唯有一只安安稳稳立在正中，双目半闭，竟似在享受。
徐平心中差点笑出声。
“就是它了！”
他表情镇定，将火一收，语气从容：“姑娘有所不知，此刻秋意转凉，我不过施些火让它们取暖罢了。”
少女神情半信半疑，眼神在他与鸽笼间来回。
却见对方已打开笼扣，顺势一抖，二十余只雪羽鸽冲天而起，在雾气中翻飞，眨眼间没了踪影。
“你！”少女愣住了，急忙喊道：“能否留一只……”
她欣喜地看到，青年将另一只竹笼打开后，果然伸手将一只待飞的雪羽鸽死命按住，才扣紧笼口。
那鸽子咕咕两声，眸子清亮，似还瞥了自己一眼。
“这道友人还不错，真给我留了一只。”
少女脸上露出几分欢喜，上前两步：“谢谢！”
却看青年轻轻摇头，语气悠然：“唉，此鸟与我有眼缘，自当养之。”
反倒递出另一个空笼，目光坦然：“姑娘收下吧。”
而她还没来的及再说话，青手已拱手一礼，提着竹笼转身而去。
只留下“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