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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贤二十五年五月四日的南京,日头刚过晌午,长乐宫,前几日刚由朱文坡下旨更名,说“父皇在北京住惯了长乐宫,回南京也该有个熟念想”的廊下晒着暖,风里裹着紫金山的槐花香,飘进殿内,落在朱允烙的摇椅上。75岁的老人裹着件黑狐皮披风,陷在摇椅里,摇啊摇啊,藤椅的“咯吱”声混着槐花香,像首慢悠悠的老曲子。

摇椅是当年朱标用过的,扶手被摩挲得发亮,朱允烙的手搭在上面,指尖划过木纹里的细缝——这是洪武十年他出生时,朱标特意让人打的,说“等烙儿长大了,能坐这儿晒晒太阳”。如今他真的老了,坐在这里,看着殿内熟悉的陈设:正墙挂着江婉荣的封后像,案上摆着朱雄英当年玩的小泥马,窗台上放着朱允炆送的锦帕,连炭盆里的炭,都是按吕云瑶当年喜欢的伽南香炭备的,一切都像回到了小时候,安安静静的,没有朝堂的吵,没有兵戈的闹。

“朕在洪武十年就从这出生啊……”朱允烙轻声念叨,声音轻得像风,眼睛半眯着,望着殿外的槐树——还是当年的老槐树,枝桠伸得老长,遮了半扇窗。他想起洪武十年的那个春天,常娴兰抱着刚满月的他,坐在这廊下,朱标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他的小手,说“咱们烙儿,将来要守好大明”;想起洪武二十五年,朱雄英拿着小泥马跑进来,说“二弟,你看我新捏的小马”;想起乐贤元年,他跟江婉荣从北京回南京,她坐在这摇椅上,说“等咱们老了,就天天在这儿晒太阳”……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嘴角忍不住勾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

摇椅还在“咯吱”晃,朱允烙的眼睛越来越沉,槐花香好像更浓了,他觉得自己像飘在云里,要去见那些想念的人——婉荣该在紫金山的梅树下等他,大哥会举着小泥马,三哥会笑着喊“二弟”,父皇母后会坐在廊下,像当年那样看着他……就在眼睛快闭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让他晃了晃。

“陛下!太上皇您醒醒!”是李公公的声音,急得都变调了,他手里的铜手炉“哐当”掉在地上,炭灰撒了一地,“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殿外的宫人、侍卫听见喊声,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跑着去传太医的,有跪下来想扶朱允烙的,廊下的槐花香好像瞬间被慌乱冲散了。朱允烙被李公公摇得睁开眼,咳了两声,声音哑得发不出:“慌……慌什么……”

没等他说完,就又晕了过去。李公公抱着他,手都在抖,眼泪掉在他的披风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太上皇您可别吓奴才啊!您还没跟江太后好好说说话,还没等陛下来看您呢!”

太医来得快,是南京太医院院判张谨,带着两个徒弟,拎着药箱跑进来,连礼都顾不上行,就跪在摇椅边给朱允烙诊脉。手指搭在腕上,张谨的脸色越来越沉,徒弟赶紧递上银针,他手抖着扎进朱允烙的人中、合谷,又让人端来参汤,一点点喂进去。

半个时辰后,朱允烙才慢慢睁开眼,气若游丝地看着李公公:“别……别告诉坡儿……”

“这怎么行啊!”李公公抹着眼泪,“陛下要是知道您这样,肯定得急疯!奴才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去北京了,您就安心养病,等陛下来看您!”

朱允烙想摇头,却没力气,只能闭上眼睛,心里叹:这老东西,还是这么不听话。

八百里加急的驿卒骑着快马,从南京出发,往北京赶。官道上的草刚长出来,马蹄踏过,溅起的泥点沾在驿卒的裤腿上,他不敢停,连水都只敢在马背上喝两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些!让陛下赶紧知道太上皇的事!

五月十二日,北京奉天殿的早朝刚散,朱文坡正跟于谦、夏原吉议北境军饷的事,就见一个驿卒浑身是汗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个火漆封口的信匣,喊着“南京急报!南京急报!”

朱文坡的心“咯噔”一下,赶紧接过信匣,火漆一掰就开,里面是李公公写的信,字歪歪扭扭的,还沾着泪痕:“……太上皇五月四日午时晕厥,太医抢救半时辰方醒,今仍虚弱,恐……恐时日无多……”

“父皇!”朱文坡的手一抖,信纸掉在地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快!备轿!朕要去南京!”

于谦赶紧捡起信纸,看了一眼,也急了,却还是按住朱文坡:“陛下!您冷静点!太上皇需要您去看,但朝堂更需要您守着!北境军饷刚有眉目,江南税册还没核完,您要是走了,百官群龙无首,万一出乱子怎么办?”

夏原吉也跟着劝:“陛下,臣刚收到消息,朱文堂、朱文尘两位王爷已经从山海关、岭南出发,往南京赶了!他们是您的弟弟,先让他们去陪着太上皇帝,您处理完朝政再去,也不迟啊!”

朱文坡蹲在地上,手抓着头发,眼泪砸在金砖上:“可儿臣想我父皇啊!他都七十有五了,要是……要是我赶不上见他最后一面,我这辈子都不安心!”

就在这时,司礼监太监捧着一道圣旨进来,是南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火漆上印着朱允烙的私印。朱文坡赶紧站起来,拆开圣旨,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是朱允烙亲笔写的,还沾着点淡红的印子:“……坡儿,勿来南京。江山为重,守好大明,才是对朕最大的孝。当年你祖父走时,朕也想撂下朝政奔回去,可江山没人守,怎么对得起他?等朕没了,你再回南京,给朕和婉荣磕个头,就够了……”

朱文坡看着圣旨,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儿臣遵旨!”他转身对于谦说,“于首辅,北境军饷的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夏尚书,江南税册你多盯着,别出岔子。朕……朕在京守着,等父皇的消息。”

于谦、夏原吉赶紧躬身:“臣遵旨!陛下放心,臣等定不辱使命!”

南京这边,朱允烙喝完张谨熬的汤药,靠在软榻上,听李公公说朱文坡遵旨没过来,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这孩子,跟朕当年一样,就是心太软。”

李公公递上温水:“太上皇,您就别担心陛下了,两位王爷也快到了,到时候有他们陪着您,陛下也能安心。”

朱允烙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江婉荣的画像上:“婉荣,你看,文坡长大了,能扛事了。咱们再等等,等文堂、文尘来了,跟他们说说话,就该去见你了。”

五月十六日,南京码头,朱文堂、朱文尘骑着快马赶来,甲胄上还沾着泥,靴底磨得都快破了,脸上满是疲惫,却眼睛亮得吓人。朱文堂是从山海关来的,一路换了八匹马,连觉都没怎么睡;朱文尘从岭南来,走的水路,遇到风浪,差点翻船,却还是提前了两天到。

“父皇!”两人冲进长乐宫,看见朱允烙靠在软榻上,赶紧跪下来,声音都带着哽咽,“儿臣等来看您了!”

朱允烙睁开眼,看见他们,笑了笑:“你们俩……怎么来了?山海关、廊坊没人守了?”

“有将士们守着!”朱文堂抬起头,眼睛通红,“父皇您都这样了,儿子哪还有心思守边关!儿臣跟文尘商量好了,先在这儿陪着您,等您好了,儿臣再回去!”

朱文尘也跟着点头:“是啊父皇!儿臣已经让人把永年的事交给布政使了,您放心,不会出乱子!”

接下来的几天,朱文堂、朱文尘天天守在长乐宫,朱文堂给朱允烙喂药、擦身,朱文尘就坐在旁边,给朱允烙讲永年的趣事——说今年的荔枝长得好,百姓们还特意留了些,等他好了送去;说他在永年建了个育婴堂,跟江婉荣当年在北京建的一样,孩子们都很听话。

朱允烙听着,偶尔笑两声,却还是皱着眉:“你们俩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藩王离了藩地,按《皇明祖训》,那是谋逆的罪!赶紧回去,别让文坡为难,如果言官参你们兄弟俩一本就不好了!”

“儿臣不怕!”朱文堂梗着脖子,“就算是谋逆,儿臣也得在这儿守着您!当年您是我父亲,儿臣还没报答您呢!”

朱文尘也跟着说:“父皇,儿臣也不怕!您要是非要赶我们走,我们就跪在宫门外,直到您让我们留下为止!”

朱允烙看着他们坚定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急,咳嗽也重了些:“你们这两个倔脾气……跟我一个样!”他知道,这两个儿子是真心想陪着他,可他不能让他们犯糊涂,“朕知道你们孝顺,可江山要紧啊!你们守着边关,就是在帮坡,帮大明,这才是对朕最大的孝顺!”

“可父皇……”朱文堂还想说什么,却被朱允烙打断:“别再说了!你们待三天,三天后必须走!要是不走,朕就……朕就不认你们这两个儿子了!”

朱文堂、朱文尘看着朱允烙严肃的样子,知道他是认真的,只好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儿臣……儿臣遵旨。”

接下来的三天,朱文堂、朱文尘陪着朱允烙,白天给他讲边关、永年的事,晚上就守在殿外的廊下,听着殿内的咳嗽声,心里揪得慌。朱允烙也难得精神好,跟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说朱文堂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是他背着去看的太医;说朱文尘第一次学骑马,吓得哭,是他在旁边陪着……一幕幕往事,让殿内的气氛暖融融的,连李公公都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三天后,朱文堂、朱文尘要走了,跪在朱允烙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皇叔,臣等走了,您一定要好好养病!臣等会尽快处理完藩地的事,再来看您!”

朱允烙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两块虎形玉佩,递给他们:“这是当年你爷爷(朱标)给朕的,现在给你们,戴着它,就像朕在你们身边一样,好好守着边关,别让朕失望。”

朱文堂、朱文尘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掉在玉佩上:“臣遵旨!臣等定不负皇叔所托!”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朱允烙靠在软榻上,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有这么多孝顺的孩子,有烙儿守着江山,他也能安心了。李公公端来刚炖好的莲子羹,朱允烙喝了两口,轻声说:“婉荣,文堂、文尘走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去见你了……”

长乐宫的廊下,槐花香还在飘,摇椅还在“咯吱”晃,只是这次,朱允烙的眼睛闭着,再也没有睁开。殿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落在江婉荣的画像上,暖融融的,像他们当年在北平长乐宫晒太阳的日子,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吵,没有闹。

乐贤二十五年五月四日的南京,日头刚过晌午,暖融融的光透过窗棂,洒在新更名的长乐宫正殿里。75岁的朱允烙坐在摇椅上,摇啊摇啊摇,藤椅“吱呀”的声响,混着殿外的蝉鸣,像首慢悠悠的老调子。他裹着件江婉荣生前绣的暗花锦袍,袍角磨得发毛,手里攥着块半旧的暖帕子——帕子上的梅花都快看不见了,却被他紧紧攥着,像是能攥出点当年的温度。

“太上皇,您看,这‘长乐宫’的匾额刚挂好,跟北京的长乐宫一模一样。”李公公凑过来,小声禀报,手里还拿着块刚擦好的玉如意,是江婉荣的旧物,“匠人说,这字是照着您当年在北京写的拓本刻的,没走样。”

朱允烙抬了抬眼,看向殿外的匾额,红底金字,晃得人眼睛发花。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笑里带着泪:“好,好……洪武十年我就生在这儿,那时候这宫还叫‘东宫文华殿’我的父皇抱着我,说‘烙儿,长大了给你改个好名’,现在总算改了,还叫‘长乐’,跟婉荣在的时候一样。”

他靠在摇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像过走马灯似的,全是亲人们的影子——朱标牵着他的手教他写“孝”字,常娴兰把他抱在怀里喂莲子羹,朱雄英举着小泥马喊他“弟弟快来玩”,朱允熥在猎场准备围猎把马让给他骑,朱允炆偷偷塞给他块芝麻糖,江婉荣坐在窗边给他缝锦袍……一幕一幕,清晰得像昨天刚发生的事。

“真好啊……”朱允烙轻声说,声音哑得像蒙了层雾,“落叶归根,回到这儿,没吵没闹,能天天想你们,比在北京自在多了。”

摇椅还在“吱呀”晃着,朱允烙的眼睛越来越沉,呼吸也慢慢轻了,手里的暖帕子滑落在地,藤椅的晃动渐渐慢下来。李公公刚要弯腰捡帕子,就看见朱允烙的头歪了歪,赶紧扑过去扶:“太上皇!太上皇您醒醒!”

他手忙脚乱地摸朱允烙的鼻息,只觉得气息微弱得像要断了,吓得嗓子都劈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人们慌作一团,有的往太医院跑,有的去搬软榻,殿外的蝉鸣仿佛都停了,只剩李公公的喊声和朱允烙微弱的呼吸声。太医赶来时,朱允烙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嘴唇泛着青,脉息弱得几乎摸不到。“快!扎针!”太医急得满头汗,银针一根根扎进朱允烙的穴位,手都在抖,“拿参汤来!快!”

李公公赶紧让人端来参汤,太医小心翼翼地撬开朱允烙的嘴,一点点喂进去。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朱允烙的手指终于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李公公这才松了口气,眼泪“唰”地掉下来:“太上皇,您可算醒了……”

朱允烙慢慢睁开眼,眼神混沌,看了半天才认出李公公,声音轻得像风:“慌什么……朕就是累了,想睡会儿……”

“可不敢睡啊!”李公公攥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您要是睡了,北京的陛下该急疯了!奴才这就给北京送消息,让陛下……”

“别!”朱允烙突然打断他,咳嗽了两声,帕子捂在嘴上,拿开时淡红的印子又深了些,“别让坡儿来……他是皇帝,得守着大明……”

可李公公哪敢听,当天下午就写了信,用八百里加急送往北京——太上皇病危,这事天大,就算挨骂,也得让新帝知道。驿卒接过信时,马都没歇,翻身上马就往北京跑,马蹄踏得南京城的青石板“哒哒”响,溅起的尘土里,都裹着急惶惶的劲儿。

这封信跑了八天,直到五月十二日,才送到北京御书房。朱文坡正在跟于谦议北境军饷,手里的奏折刚翻到一半,就看见内侍捧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跑进来,脸色煞白:“陛下!南京八百里加急!李公公的信!”

朱文坡心里“咯噔”一下,手都抖了,赶紧接过信,火漆刚撬开,信纸就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看见“太上皇病危,已醒但脉息弱”几个字,眼圈瞬间红得像浸了血:“于谦!快!备车!朕要去南京!”

于谦赶紧扶住他,捡起信纸看了看,也急了,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陛下!您不能去!北境军饷刚议到关键处,江南的税册还没核完,您要是走了,朝中没人盯着,万一出乱子怎么办?”

“朕爹都快没了!朕还管什么军饷税册!”朱文坡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就要解龙袍的玉带,“朕是皇帝,更是儿子!朕必须去南京!”

“陛下!二殿下和三殿下已经去了!”于谦赶紧喊,“昨天就收到南京的消息,廊王殿下文堂从廊坊琅珐城、永王殿下文尘从邯郸永年城出发了,日夜兼程,估计这四天就能到南京!您要是再走,北京就真没人了!”

朱文坡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攥着玉带的穗子,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当年朱标去世时,也是先统筹工作后才返京,硬是把朝政稳住了,可现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危,自己却留在北京?“可……可朕想我爹啊……”他声音软了下来,眼泪掉在龙袍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就在这时,内侍又跑进来,手里捧着另一封加急信:“陛下!南京又来消息!太上皇醒了,下了道旨,不让您去南京!”

朱文坡赶紧接过旨,展开一看,是朱允烙亲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的,有些地方还洇着淡红的血痕:“坡儿,朕没事,别来南京。你是大明的皇帝,守好江山才是孝——当年你爷爷没的时候,朕也需要统领天下,现在你也得守。等朕没了,你再回来,给朕磕个头就行。文堂和文尘来了,有他们在,朕放心。钦此。”

朱文坡捧着圣旨,眼泪掉在“守好江山才是孝”几个字上,把墨迹都晕开了。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说了不让来,就是不让来,可心里的疼像刀割一样:“于谦……朕……朕知道了。传旨,北境军饷让夏原吉接着议,江南税册让沈至盯着,朕……朕在文华殿守着,有任何南京的消息,立刻报来!”

于谦松了口气,赶紧躬身:“臣遵旨!”

南京这边,朱允烙刚喝完太医熬的药,就听说朱文堂和朱文尘快到了,急得要坐起来:“李公公!快!拦着他们!让他们回去!廊坊和永年离不得人!”

“拦不住啊!”李公公苦着脸,“廊王殿下和永王殿下一路换马,日夜兼程,现在估计都到宫门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文堂穿着甲胄就闯了进来,靴底沾着泥和草屑,甲胄上的冰棱还没化,看见朱允烙躺在软榻上,“扑通”就跪了:“爹!儿臣来了!您怎么样?”

朱文尘也跟着进来,比朱文堂规矩些,却也急得满头汗,手里还攥着个刚买的蜜饯盒子:“爹,儿臣给您带了南京的蜜饯,您爱吃的梅子味。”

朱允烙看着两个儿子,眼圈红了,却还是板起脸:“谁让你们来的?廊坊和永年的藩地离不得人,你们这是擅离藩地,按《皇明祖训》,这叫谋逆!”

“谋逆就谋逆!”朱文堂梗着脖子,声音发哑,“爹您都这样了,还管什么藩地!儿臣就要在这儿守着您!”

朱文尘也跟着点头,把蜜饯盒子放在床头:“爹,大哥要守江山,我们俩守您,不冲突。您要是赶我们走,我们就跪在殿外,哪儿也不去。”

“你们……”朱允烙气得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痕又深了,“你们这两个逆子!朕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爹,不是我们不听,是我们不能走。”朱文尘的眼圈红了,却硬撑着没哭,“当年娘走的时候,我们没在您身边,现在您病了,我们再走,还算什么儿子?”

朱文堂也跟着说:“爹!儿臣已经让人把廊坊的事交给长史了,文尘也把永年的事安排妥了,我们就在这儿陪您,等您好了再走!您要是再逼我们,我们就抗旨!今天就抗了!”

朱允烙看着两个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孝顺,江婉荣在的时候,总说“文堂烈,文尘稳,都是护爹的好孩子”。现在,他们宁愿抗旨,也要守着自己,这份心意,他怎么能不明白?

“罢了罢了……”朱允烙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声音软了下来,“你们要守就守吧,别吵着朕就行。文堂,你去厨房看看莲子羹炖好了没,朕想喝你娘当年炖的那个味儿;文尘,你把朕案上的那幅画挂好,是你娘的封后像,别挂歪了。”

朱文堂和朱文尘愣了愣,赶紧应着:“哎!儿臣这就去!”

朱文堂跑去厨房时,还差点撞着宫人,嘴里还念叨着“莲子羹要放蜜枣,别放太多糖”;朱文尘则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取下来,找了把尺子,量着挂在正中央,跟当年在北京长乐宫的位置一模一样。

李公公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把眼泪——太上皇总算有儿子在身边陪着了,江婉荣要是知道,也该高兴了。

接下来的几天,朱文堂和朱文尘就守在长乐宫,朱文堂负责端药、擦身,还总跟朱允烙说廊坊的事:“爹,今年廊坊的麦子长得好,长史说能丰收,等您好了,儿臣带您去看!”朱文尘则负责读信,把北京的消息一条一条念给朱允烙听:“爹,大哥说北境军饷批下来了,文堂哥的玄甲军都换上新甲了;遵锐还背了《弟子规》,李媛嫂子说他进步快着呢。”

朱允烙靠在软榻上,听着儿子们的话,嘴角总带着笑,咳嗽也轻了些。有时候他会想起江婉荣,说:“婉荣,你看,文堂和文尘都长大了,能护着朕了,也能护着大明了。”

五月十六这天,朱文堂给朱允烙喂完药,又劝:“爹,儿臣再陪您几天,等您再好点,儿臣再回廊坊。”

朱文尘也跟着说:“爹,儿臣也再陪您几天,永年那边有长史盯着,没事。”

朱允烙摇了摇头,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不用,你们该回去了。廊坊和永年离不得人,朕有李公公陪着,没事。”

“我们不回!”朱文堂梗着脖子,“爹您要是再赶我们走,我们就还抗旨!”

朱文尘也点头:“对,抗旨就抗旨,我们要守着您。”

朱允烙看着两个儿子,忽然笑了,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好,好……不回就不回,你们想守就守着吧。朕这把老骨头,还能陪你们几天呢……”

殿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长乐宫的摇椅还在“吱呀”晃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父子三人身上,暖融融的。李公公端来刚炖好的莲子羹,看着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真好啊,太上皇有儿子陪着,长乐宫总算又有了家的样子。

五月十七日的南京,日头已有了些暖意,长乐宫院外的石榴花刚开了半朵,红得像江婉荣当年绣帕上的朱砂。朱允烙靠在藤椅上,由李公公替他捏着腿,手里攥着朱文尘刚给的蜜饯,含在嘴里,甜得发腻。这几天有朱文堂、朱文尘守着,他精神好了些,咳嗽也轻了,就是总爱犯困,藤椅晃着晃着,眼皮就开始打架。

“太上皇,您要是困了,就回屋躺会儿?”李公公轻声问,手里的力道放得更柔,“院里风虽说暖,可也怕着凉。”

朱允烙摇了摇头,眼睛半睁着,看向院门口:“再等等……说不定今天有消息呢。”他说的是北京的信,朱文坡昨天刚派人送了信来,说朱遵锐能写自己的名字了,他还想再等封更详细的,听听重孙的趣事。

话音刚落,就见院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喘着气喊:“太上皇!二殿下!三殿下!外面……外面有位柳氏夫人,带着三个小殿下求见!说是……说是从北京来的!”

“柳氏?”朱允烙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柳徐娟——原柳贵妃,江婉荣的妹妹,当年遣散后宫时,他特意给她在南京置了宅院,让她带着孩子安度晚年,怎么突然来了?他赶紧坐直身子,咳嗽了两声:“快……快让他们进来!”

朱文堂和朱文尘正在旁边下棋,听见“柳氏”“三个小殿下”,也赶紧站起来,朱文堂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是柳姨和文城他们?怎么来了?”

没等多久,就看见柳氏牵着三个孩子走进来。她穿着件素色布裙,领口洗得发白,袖口还打了个补丁,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比在宫里时瘦了些,却也显得清爽。三个孩子跟在她身后,庶出老大朱文城(老四)和老二朱文圣(老五)是双生子,都穿着灰布褂子,洗得发亮,手里攥着小拳头,眼神里带着点怯;老七朱文坍年纪最小,穿着件蓝色小袄,衣角还沾着点泥,手里紧紧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包。

“臣妾……柳氏,带着文城、文圣、文坍,参见太上皇。”柳走到院中央,“扑通”就跪了下来,三个孩子也跟着跪,小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

朱允烙看着她,又看了看三个孩子,眼圈突然红了——这三个孩子,还是他上次在北京见的,那会儿文城、文圣才八岁,文坍刚六岁,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尤其是文坍,眉眼间还带着点江婉荣的影子,让他想起婉荣当年抱着朱文坡的样子。“快……快起来,地上凉。”他挣扎着要从藤椅上站起来,李公公赶紧扶着。

柳氏刚要起身,朱文城突然挣开她的手,朝着朱允烙跑过去,小胳膊一把抱住他的腿:“父皇!儿臣想您了!”朱文圣也跟着跑过来,抱住朱允烙的另一条腿,声音带着哭腔:“父皇!儿臣也想您!”

最小的朱文坍没跑,站在原地,小手把纸包攥得更紧了,眼圈红红的,却没哭,只是小声喊:“父皇……”

朱允烙被两个儿子抱着腿,心里又酸又暖,弯腰摸了摸文城的头,小家伙的头发软软的,像当年的朱文坡:“乖……父皇也想你们,快让父皇看看,长这么高了。”

朱文堂和朱文尘也走过来,朱文堂看着文城、文圣,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文城的脸:“臭小子,几年不见,都会抱父皇撒娇了?”文城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二哥!”又拉着朱文圣,“二哥来了!”

朱文圣也喊:“二哥!”两个小家伙又扑过去,抱住朱文堂的腰。朱文堂笑得更欢了,弯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一个扛在肩上,一个搂在怀里:“走!二哥看看你们长结实没!”

朱文坍见哥哥们都找到了熟人,也慢慢走过来,把手里的纸包递给朱允烙:“父皇……这是儿臣给您带的,在路边摘的野花,晒干了,香。”

朱允烙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晒干的小蓝花,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他眼眶更红了,把文坍抱进怀里:“谢谢坍儿,父皇喜欢,真喜欢。”

柳氏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泪也掉了下来,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太上皇,臣妾知道您病了,本来不该来打扰,可孩子们总念叨您,说想跟父皇说说话,臣妾……臣妾就斗胆带他们来了。”

“来的好!来的好!”朱允烙抱着文坍,又看了看被朱文堂扛在肩上的文城、文圣,笑着说,“你们能来,父皇高兴,比吃什么药都管用。李公公,快……把屋里的点心端出来,给孩子们吃,还有文堂、文尘,也别站着了,坐。”

李公公赶紧应着,转身去屋里端点心,心里也替太上皇高兴——这几天太上皇虽说精神好,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孩子们来了,总算有了笑声。

朱文堂把朱文城、朱文圣放下来,让他们坐在石凳上,又拿起块桂花糕递给文城:“吃吧,这是南京的特产,比北京的好吃。”朱文城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嘴角沾了点糕渣,朱文堂又替他擦掉,像小时候那样:“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朱文圣也拿起块绿豆糕,小口小口吃着,还递给朱文尘一块:“三哥,你也吃。”朱文尘接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三哥自己来。”

朱文坍坐在朱允烙怀里,手里拿着块小桃酥,小口咬着,眼睛还时不时看看院外的石榴花:“父皇,这花真好看,比我们院里的好看。”

“喜欢啊?”朱允烙笑了,指了指那棵石榴树,“等秋天结了石榴,父皇让李公公摘给你吃,甜着呢。”

柳氏看着孩子们吃得开心,又看了看朱允烙脸上的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本来还怕太上皇怪她擅自带孩子来,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太上皇,”柳氏轻声说,“臣妾在南京的宅院挺好的,就是孩子们总念叨您,说想跟父皇一起吃饭,一起说话。要是……要是您不嫌弃,臣妾想偶尔带孩子们来看看您,陪您说说话。”

“嫌弃什么!”朱允烙赶紧说,“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长乐宫的门,永远为你们开着。”

朱文城听见这话,立刻抬起头,嘴里还含着桂花糕:“父皇!那我们明天还来好不好?儿臣还想跟二哥玩!”

朱文堂笑着说:“好!二哥明天陪你们玩,带你们去院外的小花园捉蝴蝶!”

“太好了!”朱文城、朱文圣欢呼起来,朱文坍也拍着小手,脸上露出了笑。

院外的石榴花在风里晃着,蝉鸣也变得欢快起来,长乐宫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朱允烙抱着朱文坍,看着身边的儿子们,忽然觉得心里踏实极了——有朱文堂、朱文尘守着,有柳氏和三个小儿子陪着,就算真的走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公公端来新沏的茶,放在石桌上:“太上皇,二殿下,三殿下,柳夫人,喝口茶解解腻。”

朱允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茶水滑过喉咙,舒服得叹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想起江婉荣,轻声说:“婉荣,你看,孩子们都来了,咱们的家,又热闹起来了。”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石榴花的香味,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江婉荣的手,轻轻拂过,温柔又安心。朱文堂还在跟文城、文圣闹着,朱文尘在给文坍讲石榴树的故事,柳庶人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嘴角带着笑,朱允烙靠在藤椅上,手里抱着文坍,眼睛半睁着,脸上满是满足——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没有吵,没有闹,只有家人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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