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初夏总裹着潮湿的热气,演武场的黄土被晒得滚烫,朱允烙却三番五次往后勤营跑。江婉荣正在给战马拌草料,竹制的料勺在石槽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她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被晒成健康的蜜色,汗珠顺着脖颈滑进军衣领口,洇出一小片深色。
“江姑娘,又在忙?”朱允烙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随意,手里却攥着本刚从国子监借来的《武经总要》。
江婉荣直起身,军靴底碾过干草发出细碎的响:“回殿下,这是属下的差事。”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眉头微挑,“皇孙殿下也看兵书?”
“略懂皮毛。”朱允烙把书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被炭火烫了似的缩回,“里面有些阵法没看明白,想请教姑娘。”他知道江婉荣的父亲曾是国子监主司,家学渊源不输男子。
江婉荣接过书,指尖划过“八阵图”的插画,忽然笑了:“这图少画了两个变阵的节点,难怪皇孙殿下看不懂。”她捡起根枯枝,在地上画出补全的阵法,“家父说,兵书如棋谱,死记硬背没用,得懂活变。”
朱允烙蹲在她身边,看她用枯枝在地上推演,阳光透过她束发的布带,在她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忽然觉得,这比奉天殿里的奏章好看多了。
从那天起,他们总在演武场的老槐树下碰面。朱允烙带些孤本兵书,江婉荣就讲后勤营的趣事——哪个士兵把盐巴当白糖腌了咸菜,哪个马夫给战马梳辫子被校尉骂。一次朱允烙说起想去扬州看盐场,江婉荣立刻从怀里掏出张手绘的地图:“这是家父生前画的两淮盐场分布图,标着哪处盐井出盐最白,哪条水路运盐最稳。”
地图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还有淡淡的水渍,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朱允烙摸着那些细密的标注,忽然问:“你想过离开军营吗?”
江婉荣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天边的流云:“离开又能去哪?二妹嫁去苏州,三妹不知所踪,我一个人,在哪都是守着日子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朱允烙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的玉佩撞得衣襟作响:“我娶你。”话一出口就悔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江婉荣也愣住了,手里的枯枝“啪”地断成两截。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得像在笑。她忽然低下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皇孙殿下莫要戏耍属下。”
“我是认真的!”朱允烙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还沾着草料的碎屑,却比东宫最软的锦缎还让人心安,“我奏请皇祖父和父亲,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江婉荣望着他涨红的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笨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皇孙殿下可知,我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会拉弓射箭,还不懂女红?”
“我知道。”朱允烙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娶的是江婉荣,不是哪个规规矩矩的闺秀。”
那天的晚霞把演武场染成了金红色,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却都懂了彼此眼里的光。朱允烙开始频繁出入养心殿,借着汇报扬州藩地事务的由头,旁敲侧击地提起江婉荣。
“那丫头账本算得比户部老吏还精,”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上次查军需,她一眼就看出有人虚报了三十石粮草。”
朱元璋正用银簪挑着灯花,眼皮都没抬:“一个女子,懂这些有什么用?”
“皇祖父忘了?江侍郎生前可是您赞过的‘能吏’,”朱允烙递上江婉荣修订的《军需核查法》,“这是她写的,说要给粮草入库立个规矩,省得有人钻空子。”
朱元璋接过册子,泛黄的宣纸上字迹刚劲,竟有几分男子风骨。他翻到最后一页,见落款处写着“后勤营江婉荣”,忽然哼了一声:“叫她来养心殿。”
朱允烙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跑着去演武场报信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江婉荣正在给投石机上油,听他说完,只淡定地擦了擦手:“皇孙殿下放心,属下应付得来。”
养心殿的檀香浓得化不开,朱元璋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转着枚玉扳指。江婉荣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脊梁挺得笔直,像株刚出土的青松。
“听说你想嫁入皇家?”朱元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审视的冷意。
“回陛下,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婉荣的声音不卑不亢,“属下只知尽忠职守,不敢妄议其他。”
朱元璋挑了挑眉:“朕问你,若烙儿将来卷入夺嫡之争,你敢提着刀护他吗?”
江婉荣猛地抬头,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属下不敢欺瞒,若殿下有难,敢斩魑魅魍魉。”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属下更愿辅佐皇孙,做个让百姓称颂的贤王,而非争权夺利的政客。”
朱元璋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个‘贤王’!比朕那几个只会抢地盘的儿子强。”他从袖中掏出块腰牌,扔在她面前,“拿着这个,去锦衣卫领套飞鱼服,如果确定好了,婚期你们自己和礼部聊,往后烙儿的安全,朕交你了。”
江婉荣捧着腰牌,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她知道,这不仅是认可,更是沉甸甸的托付。
走出养心殿时,朱允烙正在廊下等她,像只焦急的小兽。看见她手里的腰牌,他一把将她拉到假山后,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皇祖父答应了?”
江婉荣点点头,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像偷食的小狐狸:“往后,属下江婉荣,听凭皇孙差遣。”
朱允烙摸着火烫的脸颊,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南京城的夏天,真是甜得让人发昏。他对着天边的晚霞傻笑,没注意到假山后,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朱允炆攥着手里的玉佩,指节泛白,像要把玉捏碎。
但这些,朱允烙都不在乎了。他知道,从老槐树下那句“我娶你”开始,他的人生,已经和这个叫江婉荣的女子,紧紧系在了一起。红毡虽未铺,情缘早已定,只待明年五月,十里春风送她过门。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三日南京城的朱墙被五月的阳光晒得发烫,东宫通往江府的街道上铺着红毡,从朱雀大街一直铺到巷尾。朱允烙骑着白马站在巷口,红绸系着的绣球在鞍前晃悠,心里比打了场胜仗还慌。江婉荣的陪嫁队伍刚转过街角,他就看见那顶八抬大轿,轿帘绣着的并蒂莲在风里微微颤动。
“皇孙殿下,该去迎轿了。”侍从轻声提醒。他这才回过神,催马上前,却在轿前踉跄了一下——靴子底沾着的红毡毛太滑。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檐角风铃被风吹动,他的脸“腾”地红了。
拜堂时,江婉荣的凤冠压得她微微低头,朱允烙偷偷看她,见她耳垂上的珍珠随着拜礼轻轻晃动。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拉弓的模样,那时她穿着灰扑扑的军衣,哪像现在这般,浑身都透着珠光宝气,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株傲雪的梅。
入夜后,他掀开她的盖头,烛光在她眼里跳动。“还记得演武场吗?”他没头没脑地问。江婉荣端着合卺酒的手顿了顿,嘴角弯起:“记得,皇孙当时差点摔进粮草堆。”他挠挠头,正想辩解,却见她仰头饮尽杯中美酒,眼神亮得惊人:“往后不管是粮草堆,还是刀山火海,我都陪皇孙一起闯。”
窗外的喜娘还在念叨“早生贵子”,他却攥紧了她的手——这双手拉过弓,算过账,如今正稳稳地托着他的后半辈子。但江婉荣说了:还不想生孩,让我们在好好生活长大了,我们在考虑吧。朱允烙欣然接受,安静的抱着便休息了。
紧跟着,大明朝发生了惊天事件,甚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五月十七日的夜,御书房的烛火燃到第四根时,朱标身上的玄色常服还带着未散的墨香。李善长、常茂、汤和、冯胜四个老臣的朝笏在金砖上磕出的白痕已积了薄薄一层,朱元璋把传国玉玺往案上一推,玉印边缘撞在铜笔架上,发出当啷脆响,惊得梁上夜枭扑棱棱飞了出去。“标儿,最后问你一次,接不接?”朱元璋的声音里裹着沙哑,眼角的皱纹在烛火下像刀刻的沟壑,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白日批阅奏折时蹭的朱砂。朱标猛地叩首,朝笏在地上撞得几乎裂开:“儿臣万死不敢!父皇春秋鼎盛,儿臣……”“鼎盛个屁!”朱元璋打断他,抓起案上的《洪武宝训》劈头扔过去,书页擦着朱标耳边飞过,在墙上撞出簌簌纸响,“朕昨夜咳得能把肺咳出来,看奏折不到半个时辰就眼晕,你当朕还能再坐三年龙椅?”汤和往前挪了半步,铁甲片磨着金砖沙沙响:“陛下,太子殿下不是不愿,是怕……”“怕什么?怕朕没死透,夺了他的权?”朱元璋瞪着眼,却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疲惫,“标儿,你记着,这龙椅看着金贵,坐久了是会啃骨头的。朕坐了二十五年,够了。”朱标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泪水混着汗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儿臣……儿臣请辞。”这是御书房的第一辞。李善长赶紧跟着叩首:“陛下,太子殿下仁孝,实乃万民之福,容他再想想……”“想什么想?”朱元璋拍着龙椅扶手,“三辞三让,老规矩!今日算一辞,明日早朝,当着满朝文武,再让两次,让天下人都看看,朕的儿子不是抢皇位的饿狼!”他说着朝后一靠,龙袍扫过案上的玉圭,“散了吧,让标儿回去歇着,明日……得换身衣裳了。”四个老臣躬身退下时,听见朱标还在低声请辞,而朱元璋只是望着窗外的月色,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像在数着什么。
东宫的灯亮到更漏第三响时,常娴兰还在给朱标缝补常服的袖口。她穿着月白襦裙,乌发松松挽着,银簪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作为太子正妃,但她还没资格穿正红,可指尖下的丝线却选了最正的绯红,针脚密得像鱼鳞。“殿下,御书房的人来说,父皇留您到深夜?”她把绣好的袖口抚平,看见朱标进来时,玄色常服的领口沾着御书房的檀香,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却今夜格外沉。朱标没说话,只是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忽然伸手抚上鬓角:“娴兰,你说……为夫像个要做皇帝的人吗?”常氏的针顿了顿,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绯红丝线上,像朵小小的花。“殿下本就是天命所归。”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声音温软却坚定,“只是……皇上今夜,是不是动了真格?”朱标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打开时,传国玉玺的青光映得他脸色发白:“父皇把这个给了我,说明日早朝……要当着百官的面,让我接位。”常氏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丝线缠成一团乱麻。她慌忙捡起,却怎么也理不清:“那……那吕氏妹妹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朱标望着窗外的树影,声音低哑:“父皇说,今夜只让四个老臣知道,皇子们……让他们好好睡吧。”
西跨院的灯比东宫灭得早。吕氏正坐在镜前卸钗环,朱允炆趴在旁边的小榻上打盹,嘴角还沾着点心渣。她穿着浅紫比甲,鬓边的珠花是去年朱元璋赏的,不算贵重,却足够在低位嫔妃里撑场面。贴身侍女青禾蹑手蹑脚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暖炉:“主子,刚从御书房那边听来的,说……说明日早朝,皇上要传位给太子殿下。”吕氏卸钗的手猛地一顿,银簪差点戳进头皮。她转头看向熟睡的朱允炆,孩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像只安稳的小兽。“消息准吗?”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准,听李善长大人的随从说的,还说……要三辞三让呢。”青禾往门外看了看,“主子,咱们要不要……”“别乱来。”吕云瑶打断她,重新拿起银簪,动作稳得像没事人,“太子继位是天经地义,咱们安分守己就好。”可镜里的自己,眼角却跳得厉害,她望着朱允炆熟睡的脸,忽然想起白日里,这孩子还缠着问:“娘,为什么四弟能穿绯色蟒袍,我只能穿月白?”
朱允烙是被窗外的梆子声惊醒的。他翻了个身,看见三哥朱允熥睡得正沉,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像条小银线。他们住的偏殿挨着东宫,墙不厚,能听见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听不清内容。“三哥,你听,爹娘在说什么?”他推了推朱允熥,少年的嗓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朱允熥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头乱发像杂草:“管他们说什么,反正明天不用上早课,再睡会儿。”他说着又倒下去,很快打起了小呼噜。朱允烙却没了睡意,他想起白日里去御书房送点心时,看见祖父把父亲叫到里间,四个老臣站在外间,脸色都凝重得很。他悄悄爬起来,从枕下摸出那幅北疆地图,借着月光看上面的狼居胥山,四叔朱棣标注的小狼头在月色里像活了似的。
朱允炆是被母亲摇醒的。天还没亮,西跨院的灯笼却亮得刺眼,吕氏正给他系月白襕衫的带子,手指抖得系不上结。“娘,怎么了?”他揉着眼睛,看见母亲穿着平日的浅紫比甲,头上还是那支旧珠花,和平日没两样,可脸色却白得像纸。“没什么,”吕云瑶深吸一口气,把带子系好,“今日早朝,陛下要宣布要事,你……你得规矩些。”朱允炆点点头,忽然想起四弟朱允烙的绯色蟒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此刻东宫的偏殿里,朱允烙和朱允熥也正在穿衣——朱允烙穿的是绯色蟒纹小袍,领口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光,那是去年祖父赏的;朱允熥穿的是同色常服,只是少了蟒纹,却更衬得他肩宽背阔,像头半大的小豹子。“弟弟,你说祖父要宣布什么事?”朱允熥系着腰带,动作比朱允烙快半拍,“不会是要罚哪个大臣吧?”朱允烙理了理衣襟,想起昨夜父母的低语,摇摇头:“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
寅时三刻,奉天殿的铜钟撞响时,常娴兰和吕云瑶正站在宫墙的角楼下。常氏穿着月白襦裙,外面罩了件素色披风,乌发上只簪了支银钗;吕氏的浅紫比甲外也罩了件同色披风,珠花被披风的帽子遮了大半。她们不能去奉天殿,只能在这里听消息,宫墙太高,钟鼓声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花。“姐姐,你说……太子殿下他,能行吗?”吕云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风吹起她的披风角,露出里面比甲上绣的缠枝莲,针脚比常娴兰的粗些,却也算得上精致。常娴兰望着奉天殿的方向,那里的灯笼像一串星星:“殿下仁厚,又有皇上在,会好的。”可她的手却在披风里攥紧了,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朱允烙跟着父亲走进奉天殿时,脚差点被门槛绊倒。他习惯了父亲穿玄色常服,此刻却看见父亲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日月星辰在晨光里流动,腰间的玉带勒得挺直,连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日沉了些。他和朱允熥、朱允炆站在皇子的位置,朱允炆就站在他旁边,月白襕衫在绯色蟒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素净。“四弟,父亲怎么穿龙袍了?”朱允炆的声音发颤,小手紧紧攥着朝笏,那是去年刚给的,还没怎么用过。朱允烙没说话,只是盯着龙椅上的皇祖父——朱元璋今天穿的是玄色常服,上面只绣了团龙,却比往日更威严,目光扫过殿下时,像带着冰碴子。
百官排班站定,香炉里的檀香刚升起第一缕烟,朱元璋就开口了,声音透过殿宇,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掉:“众卿,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件大事宣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朱标身上,“朕自天下苍生注视,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纲领洪武元年称帝,至今二十五年,也算对得起天下百姓了。如今朕老了,精力不济,决意将皇位传于皇太子朱标。”
话音刚落,殿内死一般的静,连香炉里的烟都停住了似的。朱允烙看见身旁的朱允炆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朱允熥站在另一边,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平日里挺直的背微微驼了些。他自己的心跳也像擂鼓,父亲要做皇帝了?那……那他们就是皇子了?
朱标忽然往前一步,“扑通”跪在金砖上,朝笏重重砸地:“儿臣朱标,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德薄才疏,实难担此重任!”这是早朝的第一辞,声音比在御书房时更响,震得殿角的铜鹤都嗡嗡颤。
百官跟着黑压压跪下,山呼“陛下三思”,声音撞在殿宇上,又反弹回来,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朱元璋皱着眉,拍了拍龙椅扶手:“标儿,你是嫡长子,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辞什么?”
“父皇,”朱标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儿臣自幼跟随父皇学习,深知治国不易。如今北疆未平,江南初定,儿臣……儿臣怕辜负父皇,辜负万民!”这是第二辞,他的朝笏在地上磕出深深的白痕,龙袍的下摆沾了灰尘,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徐达忽然开口:“陛下,太子殿下仁孝,实乃国之幸事!只是这皇位传承,关乎重大,容殿下再斟酌几日?”他的铁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语气却带着恳求。
“斟酌什么?”朱元璋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三个孙子,看见朱允烙站得最直,朱允熥还在发愣,朱允炆的小脸白得像纸,“烙儿,你说,你父亲能不能当这个皇帝?”
朱允烙心里一紧,赶紧跪下:“皇祖...陛下,父亲仁厚,又有雄才大略,定能不负天下!”他的声音有点抖,却尽量说得响亮。朱允熥和朱允炆也跟着跪下,朱允熥结结巴巴地说:“皇祖父,我爹……我爹能行!”朱允炆只是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笑了,指着三个孙子:“听见了?连孩子们都知道你能行!标儿,最后问你一次,接不接?”
朱标深吸一口气,第三次跪下,额头抵着金砖:“儿臣若再推辞,便是不孝。只是儿臣恳请父皇,改元之事,待明年正月再行,以示对洪武朝的敬重。”这是第三辞,却带着妥协,他的声音里已没了之前的抗拒,只剩下沉甸甸的担当。
朱元璋点点头,声音缓和下来:“准了。明年正月起,改元文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还有,文治元年正月,册立太子正妃常娴兰为皇后,按咱的祖训,册立嫡皇次子朱允熥为皇太子。”
朱允熥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似的。我?我要做皇太子了?他转头看向朱允烙,四弟正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恭喜,却没半点不满;再看朱允炆,那孩子低着头,月白襕衫的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在发抖。
“儿臣谢父皇隆恩!”朱标三呼万岁,声音里带着泪水,却异常坚定。他站起身,龙袍在晨光里展开,像一只展翅的大鸟,走向那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拍了拍朱标的肩,然后转身往殿后走,玄色常服的背影在明黄的殿柱间显得格外孤单。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朱允烙跪在地上,看着父亲一步步走上台阶,忽然觉得那龙椅好像变矮了些,而父亲的背影,却比紫金山还高。
宫墙的角楼下,常娴兰和吕云瑶听见奉天殿传来的山呼万岁,常氏的手一抖,披风滑落下来,露出月白襦裙上的绯红丝线;吕氏紧紧攥着披风的带子,指节泛白,帽檐下的珠花在晨光里闪了闪,却没什么光彩。风从宫墙缺口钻进来,带着奉天殿的檀香,常氏忽然觉得,指尖的伤口好像不疼了,而那绯红的丝线,在晨光里红得像团火。
朱允烙走出奉天殿时,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绯色蟒袍上,金线闪得人睁不开眼。朱允熥拍了拍他的肩,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朱允炆走在最后,没说话,只是月白的襕衫在风里轻轻飘,像只没了力气的蝴蝶。朱允烙望着养心殿的方向,皇祖父应该在那里养花吧?他忽然想起昨夜的地图,狼居胥山的小狼头好像在对他笑,而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再也不是只在偏殿里看地图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