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际只泛起一丝鱼肚白。
蔡卫国没有去工地。
他换下了那身满是泥浆的工服,穿上了一件压在箱底、洗得发白的干净衬衫,径直走向镇政府。
镇长办公室里。
砰!
一只布满老茧的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桌上的搪瓷茶缸随之剧烈一跳。
镇长的脸膛涨成了暗红色,牙关紧咬。
“王八蛋!这是要把我们扎佐往死路上逼!”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嗡嗡作响。
他是镇长,是扎佐镇的一把手,可公路项目是市属公司的,他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鞭长莫及!
“蔡技术员,你放心!我这就给市里写报告,我亲自去市里堵领导!”
镇长停下来,指着门外,声音嘶哑。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镇长,远水解不了近渴。”
蔡卫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像一块投入激流的巨石。
他摇了摇头。
“等市里的文件下来,工地的人心早就散了。”
“到时候,就算钱追回来了,这支队伍也拉不起来了。”
镇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那你讲,要啷个办嘛?镇里的账上连一万块都凑不出来,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
“钱....我们暂时不需要。”
蔡卫国一句话,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上前一步,将那张画满了线条和标注的图纸,在镇长的办公桌上“哗啦”一声完全展开。
那上面,用红笔写着几个刺眼的大字——工民动员!
“镇长,您看。”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重重点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公司能断我们的钢筋水泥,但他断不了我们扎佐的山!”
“K5一段的石笼挡墙效果您看到了!就地取材,用石头垒护坡,用铁线缠绕成手指大的粗线,铁要的不多,弯曲路段,危险路段,容易泥石流路段采用。
虽然比不了水泥墙更结实,但是!更贴合我们这儿的地质!”
他的声音开始高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自信。
“我们缺水泥,但我们可以改路基工艺!碎石、砂土、黏土,按比例混合,分层碾压!只要把密实度做足,强度绝对不比水泥路基差!”
“我们缺柴油,机械开不动。但我们扎佐,最不缺的就是人!”
“我们可以组织起来!用最土的办法,用板车拉,用扁担挑,去运土石!用几百斤的石硪,用我们自己扎佐人民的肩膀,去把路基一寸一寸砸实!”
蔡卫国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向镇长。
“公司里面某些人想用工业化的逻辑困死我们,那我们就跳出他的圈套!”
“我们不跟他玩了!”
“我们用自己的办法,打一场只属于我们扎佐镇人自己的路!”
镇长嘴巴半张,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小子……哪里是个埋头画图的技术员?
这股子敢把天捅个窟窿的疯劲,这股子要把全镇百姓都拧成一股绳的气魄……
分明就是个要带兵打仗的将军!
“你的意思是……”镇长的心跳,擂鼓般响了起来。
蔡卫国站直了身体,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金石撞击。
“我的意思是,公司那边,我们先不管他。”
“我们,自己干!”
“我,带着项目部的技术和管理。镇政府出面,负责组织和动员!”
“把这条路,变成我们全镇人自己的事业!
有力的出力,有物的出物!五星村的青壮,帮我们开山采石;
河道村子的兄弟,帮我们挖沙运沙;
沿线的村子,哪怕帮我们解决百...几十号人的吃饭喝水问题,都是在为这条路添砖加瓦!”
“我这里有一些肉票我自己存的,还有六百块钱,我的全部,全交给您了镇长,你拿着去市上买些肉,给大家弄弄油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镇长看着蔡卫国,又缓缓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连绵的群山,像一堵无形的墙,困住了扎佐世世代代的人。
他知道,这是个疯狂的计划。
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赢了,扎佐几代人的梦想走出深山...终将实现。
输了,他这个镇长,也就当到头了。
镇长沉默着走回座位,动作很慢,像是身上压着千斤重担。他拉开抽屉,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包
他递给蔡卫国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用颤抖的手划亮火柴点燃。
烟雾升起,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也藏起了他眼中的挣扎与盘算。
一口,吸到了底。
烟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将烟屁股死死碾进玻璃烟灰缸,像是碾碎了最后的犹豫。
再抬头时,他眼里的浑浊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他盯着蔡卫国,沉声问。
“你刚才说,星星之火,可以干什么来着?”
蔡卫国的心猛地一跳,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答:“可以燎原!”
“对!”
镇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桌上再次被震得跳起,茶水泼洒出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王建业不是要釜底抽薪吗?
“好!那咱们就在扎佐镇这片穷山沟里,给他烧起一把燎天的大火!”
“你的公司让你们停工,我们就偏要干!还要干出个名堂给他们看!”
镇长指着蔡卫国,又指向窗外的大山,声音洪亮如钟。
“干了!我马上去开全镇动员大会!”
“我倒要看看,是我们扎佐人民的骨头硬,还是他公司的条条框框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