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陈登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清晰而沉稳地穿透了赵猛的怒吼、家眷的惊惶和甲士们兵器摩擦的肃杀之音，压下了躁动的气氛。
那声音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磐石般的意志。
他目光转向那受伤的斥候，温言道：语气瞬间变得温和，充满了抚慰的力量：
“辛苦了，速去包扎，好生休养。此功，本将记下了。”
随即，他猛地一提气，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清越而极具穿透力，清晰传遍整个车队：
“传令！”
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磐石营原地结阵，护住辎重、家眷！
三层盾墙！
长兵前指！
非我号令，不得妄动刀兵！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精准无比地传入每一个磐石营甲士的耳中。
主将的镇定如同定海神针，虽然疑惑，但磐石般的纪律让他们瞬间收束了杀气，调整阵型，巨大的盾牌彼此紧靠，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瞬间在车队前方和两侧构筑起一道钢铁与意志的长城，将装载家眷的马车和宝贵的辎重车牢牢护在身后。
矛戟密集如林，透出森然寒光。
“疾风营收缩游骑，退至阵后高处警戒！占据制高点！弓弩预备！密切监视敌寇动向！”
原本在更远方游弋的轻骑闻令，如同归巢的群鸟，迅速策马回撤，蹄声由分散变得密集，很快在磐石营后方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完成了集结，人人张弓搭箭，锐利的目光锁死了烟尘腾起的方向。
“无影营，分出人手，前出探查贼寇详情，”
陈登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尤其留意其老弱妇孺多寡！速去速回！”
命令下达，几名如同融入环境的斥候，身影在枯草丛和土埂后一闪，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什么？！”
赵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浓眉拧成了疙瘩，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急声吼道，声音因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
“校尉！贼寇已近在咫尺，如狼似虎！看那烟尘，转眼即至！他们饿疯了，见到粮车和女人，比虎狼还要凶残百倍！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难道要引颈就戮不成？”
他握着斧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无法理解这近乎“懦弱”的命令。
陈登微微摇头，动作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和无奈。
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眼前的剑拔弩张，看到了更远的因果。手指轻轻敲击马鞍：那是一种下意识思考的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
“赵校尉，你看这汝南大地，”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引导着赵猛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片焦土，
“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田亩荒芜，村舍成墟。路边倒毙的枯骨无人收敛，野狗争食，秃鹫盘旋。
龚都麾下之‘贼’，十之八九，不过是被苛政、战乱逼得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赵猛，
“他们原是田间的农夫，是市井的小贩，是作坊的工匠！
苛捐杂税如虎，乱兵劫掠如狼，天灾人祸连年，才让他们不得不拿起锄头、柴刀，聚啸山林！他们铤而走险，所求者何？”
陈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穿透人心的质问，
“不过一口活命的粮食！不过一条能活下去的贱命！不过让家中老母稚子，不至立时饿毙沟壑！”
他目光扫过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家眷，厚毡帘后，孩童惊恐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扫过磐石营甲士们眼中强压的怒火，那是对“敌人”本能的战意和对主将命令的不解。
声音愈发沉稳坚定，
“主公刘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仁德布于四海，心系黎民苍生！‘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此乃主公常挂嘴边之训！
守仁将军遣我等至此，是为寻立足之地，更是为救此间百姓于水火！”
他再次强调此行的根本目的，
“岂能以杀止杀？”
他猛然反问，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若今日我等挥起刀斧，斩杀的，是我们的手足同胞！是和我们一样，流着炎黄血脉、困苦无告的汉家子民！
我等若以刀兵相向，固然能胜，然则杀的是谁？是与我等同根同源的汉家子民！此非除暴安良，此乃自相残杀，亲者痛，仇者快！
徒增仇怨，更失此地民心！纵然杀退龚都，焚尽其众，我等在这汝南，便成了与那袁术、曹操残民以逞者无异的仇寇！
民心既失，寸步难行！守仁将军筹谋深远，立足汝南，根基何在？便在民心！”
陈登的剖析入情入理，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原，原来如此。”
他猛地抬手，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线，指向那被严密守护的粮车：
“传我令！就地卸下十车粮秣！于前方开阔处，立起大旗！旗号——”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仿佛要将胸中的信念与力量尽数灌注于接下来的话语之中，声音朗朗，如金石掷地，字字千钧：
“‘中山靖王之后，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豫州牧刘备刘公帐下义军！奉天命，抚汝南，赈济灾民，招募壮士，共抗国贼，匡扶汉室！’”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赵猛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满脸写着“这怎么可能？！”
和“校尉莫不是疯了？！”的震惊。那受伤的斥候也忘了臂上的剧痛，连手臂上的伤口都忘了疼的斥候也忘了呻吟，和其他听到命令的士兵一样，呆呆地望着陈登，又看向粮车，仿佛无法理解这颠覆他们认知的指令。
“那可是我们的粮食啊。”
卸粮赈敌？这不是资敌吗？这个念头在几乎所有将士心头闪过，巨大的疑惑和不安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