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印！
断义！
这是何等石破天惊、自绝后路的决绝宣告！
张辽看也未看那委顿尘埃的印绶一眼。
“陈都尉！”
他猛地屈下右膝，铁甲胫甲与地面轰然相撞，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双手抱拳，昂首挺胸，目光如两道燃烧的白炽火焰，直射点将台中央那玄袍身影，声音更加激昂，如同巨浪拍击着悬崖峭壁：
“辽！飘零半生，历董卓之暴戾，从吕布之逆行，悖逆汉恩，罪孽深重！然此心深处，忠义二字，未敢一日或忘！亦未敢一日安寝！”
他目光骤然一转，炽热地刺向刘备侧后方的玄甲身影，
“今观陈都尉治军如山，法度森严，心怀社稷，志在匡扶炎汉！
刘使君仁义之名，如日月行天，布于四海，实乃苍生共仰之明主！
辽，迷途知返，愿弃暗投明，归附青羽军旌旗之下！执干戈以卫社稷黎庶，守军法以护苍生安宁！
驱天下虎狼而靖此乱世，扶倾颓炎汉而复致太平！纵肝脑涂地，百死无悔！恳请刘使君——”
他声音陡然一顿，如刀劈裂帛，目光再次灼灼射向陈洛，
“陈都尉！收留此戴罪之身！”
声浪磅礴，如同九霄惊雷滚过校场，余音在每一副甲胄间嗡嗡回荡。
偌大的军营，刹那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唯有秋风愈发狂暴，卷动着无数旌旗，拉扯出猎猎狂响，撕扯着每一个人绷紧的神经。
“这……”
点将台上，刘备脸上的凝重早已被巨大的惊愕撕碎，他下意识地向前猛跨一步，身体甚至微微前倾，目光死死攫住台下尘埃中那如山岳般跪倒的身影，嘴唇翕动，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震颤：
“文远将军……你……你此举……”
他心中巨浪滔天，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张辽竟以如此酷烈、如此不留退路的方式，公然斩断与吕布的一切！
这需要何等置之死地的勇气！这几乎是自绝于天下诸侯！
“这份……这份赤诚……”刘备喉头滚动，几乎难以成言，“重逾泰山啊！”
就在此刻，陈洛沉稳地踏前一步，恰到好处地立于刘备半步之侧，沉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备耳中，也压住了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主公，文远将军此来，非为苟活，实为弃暗投明，心向我青羽匡扶汉室之正道。其忠勇可昭日月，其决断可裂金石。洛，深为敬重。”
“好！好！好一个弃暗投明！好一个心向正道！”
刘备连声高喝，激动之下声音拔高，眼中竟隐隐有水光闪动。
他再无半分迟疑，疾步走下点将台的石阶，亲自来到张辽面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曾编席贩履的手，牢牢握住张辽铁甲包裹、坚硬如岩的双臂，用力向上托举，
“文远快快请起！将军如此忠义来投，备……备何德何能，敢受将军如此重托！得将军臂助，如久旱逢甘霖，炎汉复兴，又添一擎天之柱！”
他紧紧握着张辽的小臂，那份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毫无保留的接纳，透过他粗糙的手掌，滚烫地传递过去。
“哈哈哈！痛快！真真是痛快！好个张文远！”
一声洪雷般的大笑炸开，带着浓烈的山西腔调。
关羽抚髯的手停在半空，丹凤眼中精光爆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由衷的喜悦，大步流星地踏下点将台。
他来到张辽身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张辽肩头的铁甲上，“砰”的一声闷响，力道之大，震得张辽身形都微微一晃。
“文远！河内联手诛董，恍如昨日！不想今日竟能在此重逢！更想不到再见时，你竟能做出如此惊天壮举！
砸印断义，归附明主！好！大丈夫处世，正当如此！
不负你我当年纵论天下、欲扫清寰宇那份肝胆豪情！从今往后，同扶汉室，你我兄弟并肩而战！”
张辽面对关羽这毫不掩饰的袍泽热情，刚毅如铁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真挚却依旧沉重的笑意，他抱拳回礼，声音带着沙哑的战尘与久别重逢的慨叹，
“云长兄！久违了！辽昔日迷于乱世，执迷不悟，今日方知正途所在！能再与兄同袍，共扶汉祚，挽此天倾，实乃辽万死难辞之幸！”
“哼！”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如同冰锥般突兀地刺破了这热血涌动的气氛。
张飞抱着膀子，铁塔似的身子晃了过来，环眼圆睁，上下反复打量着刚刚站定的张辽，瓮声瓮气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
“二哥倒是欢喜得紧！嘿嘿，张文远，你在吕布手下，领着那帮并州狼崽子，在兖、徐地界，给我大哥二哥添的堵，下的绊子，可还少么？如今摔了个破铜疙瘩就跑过来……”
他环眼扫过校场上肃立的青羽军士卒，嘴角咧开一丝带着轻蔑的冷笑，
“咱们青羽军，可不是养大爷的地界！猛将如虎卒如狼，凭的是真本事吃饭！你这身板倒也硬朗，就是不知道，是真金还是那糊窗户的烂纸？”
“翼德！休得放肆！”
刘备脸色一沉，立刻转头呵斥，目光带着严厉的责备。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辽并未因张飞这近乎羞辱的挑衅而显露丝毫怒容。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如同风箱鼓动，沉重无比。
他动作恭敬却异常坚定地挣脱了刘备依旧扶着他手臂的双手，后退一步，再次面向点将台。
这一次，他的目光像穿透了迷雾的闪电，越过了身前的刘备，越过了旁边的关羽张飞，越过了一切障碍，无比郑重、无比深沉地投向那始终如山岳般矗立在刘备身后的玄甲身影——陈洛！
“元龙，你擦擦眼泪，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我这是太感动了！守仁兄，果然跟着你就能见证历史！”
然后，在数千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无数道屏住的呼吸中，张辽第三次轰然屈膝！
右膝重重砸落尘埃！铁甲再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尘土微扬！
这一次，他跪拜的方向，无比清晰，无比明确，无比决绝地指向了陈洛一人！
“刘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