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扬灰亦难消我等心头之恨！刘备，自称汉室宗亲，却行此不义之举，包藏祸心，纳此逆贼，收容其豺狼之众，便是公然与我等誓不两立！
与你主刘备，我等亦是不死不休！你区区几句轻飘飘的‘不察’、‘不力’，就想妄图搪塞过去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猛地转向曹操，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嘶哑颤抖，抱拳躬身，甲胄铿锵作响：
“司空！此獠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其心可诛！末将夏侯惇泣血请命，立斩此獠于殿前，枭首示众！
以其血祭奠大公子与典韦将军在天之灵！慰我忠魂！正我军法！”
吼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血性和暴戾。
许褚虽未言语，但在夏侯惇咆哮的同时，他那按在刀柄上的巨手骤然收紧，虬结的臂肌贲张如铁，巨大的环首刀在鞘中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仿佛渴望着饱饮鲜血。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凶光暴涨，如同实质的利刃，牢牢钉死在陈洛的咽喉之上，粗重的鼻息喷涌而出，如同即将发起致命扑击的猛虎。
“嗯……”
整个武将队列的杀气瞬间沸腾飙升，如同无形的火焰，灼烧着殿内的空气！
面对夏侯惇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呵斥和许褚窒息般的死亡凝视，陈洛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平静得如同深潭。
他甚至微微侧身，转向状若疯虎的夏侯惇，拱手行了一个平辈武将间的礼节，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诚恳：
“夏侯将军忠勇刚烈，为同袍雪恨之心，洛深感敬佩。
诚然，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间至悲；折将之恨，痛失典韦将军这等世之虎臣，乃军中之殇。
此等切肤之痛、锥心之恨，确乃天地间至痛至苦之情，洛虽未亲身经历，亦能感同身受一二。”
他承认了曹操一方的痛苦，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鹰隼，不再局限于眼前的仇恨，而是锐利地扫过全场文武大臣惊疑、愤怒、沉思等种种不一的面孔。
最终，那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闪电，穿过无形的压力，稳稳地落在了御座之上曹操那张沉静如渊的脸上！
声音陡然拔高，清越而激昂，带着一种洞察全局、直指核心的锐利锋芒，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房：
“然——！”
这一声转折，石破天惊！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骚动与杀气。
“洛今日斗胆，窃以为！司空明鉴！今日这司空府正殿之上，满堂朱紫、国之柱石所商议之要务，所虑之根本，不当仅止于一家之私仇，一军之旧恨！”
他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更关乎天下汹汹之大势！汉室倾颓之兴衰！江山社稷之存续！”
他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大殿的根基之上，连地面都似乎随之震动了一下。
背上纵横的荆条剧烈晃动，更多的血珠被挤出、滑落，
“当今天下，群雄割据，汉室倾颓。然，真正能动摇国本、觊觎神器之心腹大患，在河北，不在汝南！
袁本初四世三公，据四州之地，带甲百万，粮秣如山，其志非小！若司空因一时之愤，尽起大军南征，与吾主相争于汝南之地，纵能胜，亦必损兵折将，旷日持久！
届时，袁绍虎视于北，见司空精锐尽出，后方空虚，岂会错失良机？若其挥师南下，直捣许都，挟持天子……则司空数年心血，汉室一线复兴之机，岂不尽毁于一旦？！”
“曹刘相争，徒令袁绍坐收渔利！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吾主刘豫州，虽暂居汝南，然始终心系汉室，尊奉天子，此心天地可鉴！
司空乃汉室柱石，擎天之臣，若因私怨而舍国贼，弃大义，岂非……本末倒置？”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点明了袁绍的巨大威胁，又将曹操捧到了“汉室柱石”的高位，更是将刘备的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副同为汉臣、只是稍有误会的模样。
殿内群臣，尤其是以荀彧为首的汉室老臣，闻言皆露深思之色。
一直冷眼旁观的郭嘉，此时忽然轻轻咳嗽一声，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开口道：
“陈将军好犀利的词锋，好精准的算计。然，依将军之言，莫非司空丧子之痛，典韦将军之仇，便就此作罢了？
张绣逆贼，便可安然逍遥？刘备擅自纳叛，便可不受惩戒？若如此，司空威严何存？法度何存？”
陈洛转向郭嘉，这个曹操麾下最顶尖的谋士，他深知其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背上荆刺带来的痛楚让他头脑愈发清醒。
“奉孝先生言重了。”
陈洛从容应对，
“洛今日负荆而来，非为狡辩脱罪，正为承担罪责！司空欲治洛之罪，以儆效尤，洛绝无怨言，引颈就戮而已！”
他话音一顿，目光再次直视曹操，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然，杀一陈洛，不过损刘备一臂，于司空而言，易如反掌。
然，若因杀一陈洛，致使南北烽烟并起，司空不得不陷入两面作战之泥潭，从而坐失剿灭袁绍、廓清寰宇之千古良机……
于司空之煌煌霸业，于汉室之天下江山，孰轻孰重？孰得孰失？洛之性命微不足道，然洛……实为司空惜此良机耳！”
最后一句，他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曹操的心头，也敲在了殿内每一个明眼人的心上！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操身上。
曹操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剑，似乎要彻底剖开陈洛的肺腑，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分真实的心思。
杀意、权衡、利弊、时机…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碰撞。
那赤裸上身的年轻将领，那带着血痕的荆条，那从容不迫却又字字诛心的言语，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良久，曹操缓缓靠回椅背，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
“刘备……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