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陈到肃然领命，眼神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般扫过雪坑中那些瞬间绷紧、将意志力催发到极致的身影。
士兵们无声地咬紧了牙关，将脸庞更深地埋入冰冷的雪中。
练兵直至日头西斜，惨淡的晨光早已褪尽，昏沉的暮色如同巨大的灰幕，缓缓笼罩了整个校场。
“哎呀，我的腰。”
士卒们拖着疲惫不堪却又精神亢奋的身躯，一步一个深坑地踩着积雪返回营帐，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喧闹的校场渐渐变得空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马蹄印、箭簇留下的孔洞，以及深深浅浅的雪坑和卧痕，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严酷。
风雪似乎也疲倦了，变得小了些，但寒意却更加刺骨。
陈洛却未随众人离去。
他独自一人，按着腰间那柄伴随他辗转征战、刀鞘上布满细微划痕的战刀，如同一尊沉思的铁像，久久伫立在结冰的河畔。
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阴沉压抑的天空。他凝视着冰面下幽暗流动的河水，心中所思所想，无人能窥。
“这里有问题。”
许久，他忽然俯下身，左手猛地按住膝盖，右手五指成爪，筋骨在刹那间绷紧贲张，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猛地插入坚硬如铁的冰层！
咔嚓！嗤——！
刺耳的碎裂声和冰层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破碎的冰屑如同锋利的碎玉四散飞溅！
五根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凝固的冻油，硬生生在尺余厚的冰面上破开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
“此物……”
额角青筋猛地一跳，如同蜿蜒的蚯蚓，冷汗瞬间渗出额角，但他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死死盯着那冰窟窿下幽暗、打着旋涡的河水深处。
“将军！”
一名负责清理校场、正扛着扫雪工具的磐石营什长远远看见，惊呼着奔来，甲胄随着跑动发出哗啦声响，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担忧，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您这旧伤…怎能如此！快停手，让小的们来吧！”
“无妨！”
陈洛猛地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痛楚带来的粗粝，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在那漆黑的冰洞之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点冰寒，比起神亭岭上那透骨的矛伤穿肺之痛，算得什么！取水来饮马……顺便……”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专注，
“看看这河冰之下，可藏有冻僵的鱼虾，给辛苦操演了一日的将士们，添碗热汤驱寒。”
那什长见他心意已决，眼神执拗，不敢再多言，连忙招呼附近几名正在收拾箭靶的磐石营士卒，拿着专门破冰的沉重斧凿围拢过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沿着陈洛徒手破开的那个冰洞边缘，用斧背敲击，用凿子撬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河岸边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冰层不断裂开的细密声响。
几双粗粝的大手合力，沉重而谨慎地扩大着冰窟窿的范围，冰渣和冰块被不断撬起，扔到一旁。
叮！铿——！
突然，一名年轻士卒的锋利凿尖似乎猛地碰到了什么异常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沉闷却又带着金属质感、迥异于敲击坚冰的异响！
那声音非金非石，异常沉重，带着一种沉睡已久的钝感。
“咦？将军！将军！”
那士卒惊疑不定地叫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
“底下……冰层底下有东西！硬得很！不像是石头！”
陈洛眼神骤然一凝，如同两道凝聚的寒芒射向凿击处，方才刻意压制的痛楚似乎也被这意外发现瞬间驱散了几分：
“停下！仔细些，给我起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
几名士卒闻言，立刻放下斧凿，改用撬棍和粗绳，屏住呼吸，合力协作，动作变得极其轻柔谨慎，生怕损坏了冰层下冻结的物件。
沉重的冰坨被一点点撬离河床，缓缓提升。冰水淋漓中，一块冻结在浑浊冰块中的沉重长条形硬物被拖拽出寒冷的河泥。
那物件被厚厚的淤泥和深褐色的锈蚀完全包裹，几乎看不出底色，形状古拙，线条刚硬，隐隐透出一柄狭长兵器的轮廓。
“将军，您看！像是柄剑！一柄古剑！”
什长小心翼翼地用粗糙的手抹去表面沉重湿滑的淤泥，露出下面斑驳的青铜质地，双手捧起那裹着冰块和淤泥的沉重之物，恭敬地递到陈洛面前。
冰冷的寒气透过冰块和湿泥，直透掌心。
陈洛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肋下翻腾的痛楚。他伸出双手稳稳接过。
入手是刺骨的冰寒和远超寻常兵器的沉重感，仿佛捧着一块冻结的寒铁。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剑身被厚厚的淤泥和墨绿色的铜锈完全覆盖，青铜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辉，剑格处更是被锈蚀得疙瘩嶙峋，几乎看不清原状，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古意扑面而来。
他伸出拇指，运足指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用力地在靠近剑格处的剑脊上一抹！
簌簌簌……
覆盖其上的厚厚铜锈如同腐朽的皮肤般簌簌剥落，竟赫然露出了几个深深刻入青铜本体的古老篆文！
字迹虽历经千百载光阴侵蚀，被水流打磨，被锈迹覆盖，已然模糊不清，笔画边缘多有缺损，但那刻痕深处，却依旧残留着一股穿越时空、扑面而来的苍劲力道！
当先一字，如同被冰水洗过，在昏沉暮色中顽强地显露出它那独特的、带着戈戟锋芒的笔画，赫然是个——
“赤霄！”
陈洛低沉而清晰地念出了声，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自己心中激起千层波澜。
这个名号，如同闪电般瞬间击中了他深处埋藏的记忆——
高祖斩白蛇！赤霄剑！斩蛇起义！这柄象征天命与征伐的帝道之剑？它怎么会……
沉睡在这小沛军营旁的冰河之下？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天意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