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獠牙,轻轻抵在颈侧那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幽蓝灰白光芒的结晶疤痕之上。李国锋那只戴着哑光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稳如磐石,握着那支闪烁着不祥幽蓝微光的金属注射器。针尖的寒芒,穿透了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
“‘门’的碎片已剥离……‘钥匙’的使命……终结。”
“黑曜协议……最终阶段……执行。”
他冰冷沙哑的低语,如同最终的墓志铭,敲打在濒临破碎的灵魂上。终结?是物理层面的彻底湮灭?还是意志的格式化,沦为第七组实验室里一具冰冷的、供人研究的“标本”?
识海深处,“界外引擎”那冰冷的几何结构在巨大的消耗和濒死的威胁下,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超负荷运转般的嗡鸣。它本能地感知到了那针尖蕴含的、足以摧毁其存在根基的湮灭能量。而蜷缩在引擎阴影下、被强行镇压的灰烬本源,则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的悸动——那是源自玲玲体内被剥离的“门扉”碎片残留的最后一丝共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虚无,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
“等等!”
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的声音,猛地刺破了救护车内的死寂!
不是李国锋,也不是任何第七组的队员。
声音来自……担架上!
玲玲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充满惊恐的大眼睛,此刻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那平静中,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沧桑与洞悉。
她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血腥气和能量残迹,精准地落在李国锋的手上,落在那支即将刺下的注射器上。
“你不能杀他。”玲玲的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稚嫩,但语气却冰冷、笃定,如同宣判,“‘容器’的使命尚未终结。‘门’的碎片……并未完全剥离。”
什么?!
李国锋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住了。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彻底银灰色的金属瞳孔,如同精密的传感器遭遇了无法解析的异常信号,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高频的闪烁!他冰冷的目光转向玲玲,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载体生命体征稳定。污染碎片活性归零。数据无异常。”
“数据?”玲玲苍白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门’的碎片,从来就不止是能量。它……是‘记忆’。是‘烙印’。”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栽倒在地、意识模糊的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痛楚、悲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烙印?”李国锋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绝对的掌控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
“对。”玲玲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门’的碎片,在选定载体时,会将一部分……属于‘门’的‘记忆’,或者说,属于‘门’所连接之地的‘过往’,强行烙印在载体的灵魂深处。这是碎片存在的根基,也是它最终重归‘门扉’的坐标。强行剥离能量,只是剥离了它的‘形’。那烙印的‘神’,早已与载体的灵魂纠缠、共生。载体湮灭,烙印即散。但若载体存活……烙印便如同蛰伏的种子,终将在合适的时机,重新发芽,呼唤‘门扉’的回归。”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李国锋手中的注射器:“你现在杀了他,湮灭的只是这个‘容器’。那烙印的种子,将随着他灵魂的消散,彻底融入这片空间的‘底层规则’,如同无形的坐标,持续地、被动地……吸引着‘门扉’的投影。届时,你们将永远无法真正关闭这扇‘门’!它会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间歇性地在此地‘渗出’,污染将永无止境!”
玲玲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惊雷,在救护车狭窄的空间内炸响!第七组的队员面面相觑,冰冷的战术面罩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李国锋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银灰色的金属瞳孔闪烁着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光芒,如同精密的数据库在疯狂地进行冲突检索。
“‘烙印’……底层规则污染……”李国锋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证据?”
玲玲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剥离了暗红纹路、此刻却显得异常苍白纤细的手腕,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证据?就在我的灵魂里。我承载的碎片,能量被剥离了,但那烙印……它还在。我能感觉到它的冰冷,它的呼唤。就像……”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就像他当年,被‘界外’的力量溅射,留下无法磨灭的‘种子’一样。”
“他?”李国锋的目光锐利如刀。
玲玲没有直接回答李国锋,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救护车的车顶,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遥远的过去。那眼神中的沧桑与悲悯,与她孩童的躯体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
“很多年前,”她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叹息,在救护车死寂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在这条巷子还很热闹的时候,这间小卖铺的老板,是个沉默寡言但眼神很亮的年轻人。他叫陈默。他有一个妻子,叫阿娟。”
“阿娟……”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濒临熄灭的意识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痉挛!模糊的视野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婉的身影,站在收银台后,背对着我,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而那片在她后背心脏位置缓缓扩散的暗红……
“阿娟不是普通人。”玲玲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哀伤,“或者说,她曾经是。但在一次意外中,她……‘死’过一次。那场意外,带走了她几乎所有的生机和记忆。是巷子口那个总是乐呵呵、有些木讷的民警老周,在废墟里发现了她仅存的一丝气息,把她背了出来,送去了医院。医生说,能活下来是奇迹,但她的大脑严重受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心智也退回了懵懂的孩童时期。”
老周?!废墟?失去记忆?!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动的闸门,汹涌地冲击着濒临崩溃的意识!一些被刻意遗忘、被巨大悲痛尘封的画面,在“界外引擎”冰冷解析力的辅助下,在玲玲话语的引导下,开始艰难地重组、浮现——
***回忆碎片:**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不是废弃工厂,不是医院,而是……一片因老旧煤气管道爆炸而坍塌的居民楼废墟!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哭喊声、呼救声、建筑残骸倒塌的轰鸣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年轻的民警周建国(老周),脸上沾满了黑灰和血迹,警服被刮破,但他像疯了一样,不顾战友的阻拦,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摇摇欲坠的危楼!他嘶吼着一个名字:“阿娟!阿娟你在哪?!”
终于,在一堆断裂的预制板下,他找到了被掩埋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人,满身尘土和血迹,已经失去了意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的脸……正是阿娟!只是更加年轻,更加苍白。
老周用尽全身力气,双手被钢筋划得血肉模糊,才将她从废墟中拖了出来。他背着她,在摇摇欲坠的楼道里踉跄奔跑,身后是不断坍塌的巨响……
……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医生沉重地摇头:“……大脑缺氧时间过长,海马体严重受损……记忆……恐怕很难恢复了……而且认知功能也……”
病房里,苏醒过来的阿娟,眼神空洞而茫然,像受惊的小鹿,紧紧抓着病床的栏杆,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恐惧。她忘记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甚至忘记了如何说话,如何吃饭。
只有老周。只有那个在废墟里把她背出来的民警,靠近时,她眼中会流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如同雏鸟般的依赖。
老周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茫然的身影,这个平日里有些木讷的汉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怜悯,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别怕,”他用最笨拙、最轻柔的语气说,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个削好的苹果,“我叫周建国,是警察。你……你安全了。”
阿娟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苹果,迟疑地、慢慢地伸出了手……
玲玲的声音将我从破碎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穿透真相的了然:
“阿娟活了下来,但她的‘过去’死了。老周把她接回了家。他辞去了需要随时出警的危险工作,在巷子口找了份更安稳的值班民警的活儿,只为了能有更多时间照顾她。他像照顾一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教她说话,教她认字,教她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阿娟的记忆没有恢复,但她像一张干净的白纸,重新学会了生活。她的心智在慢慢成长,虽然比常人慢很多,但那份纯净和温婉,却从未改变。她依赖老周,信任老周。而老周……这个憨厚的男人,也在漫长的陪伴和照顾中,将对一个‘幸存者’的责任,不知不觉地,化作了深沉的爱。”
“后来……”玲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有了我。”
救护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稳定的滴答声。第七组的队员们,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李国锋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银灰色的金属瞳孔,如同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但那股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气场,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玲玲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再次落在我身上:
“再后来……那场‘意外’发生了。那把失控的‘黑剪’,那飞溅的、带着最原始‘界外’污染气息的血……它没有杀死阿娟的身体,却彻底抹杀了她重新建立起来的所有生机。那污染……侵蚀了她脆弱的、新生的灵魂。她……真正的‘死’在了那间小卖铺里。”
“而我……”玲玲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我继承了母亲那被污染重塑过的、异常敏感的灵魂体质。那点沾染在玩偶上的血,那点属于‘界外’的‘种子’,成了连接我与‘门扉’的天然桥梁,也成了青鸾眼中最完美的‘信标’。”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阿娟……不是死于“黑剪”的直接伤害。她是死于污染对她“新生”灵魂的侵蚀!是我飞溅的血,带着“界外”的种子,抹杀了她艰难重建的生命之光!而玲玲……她敏感的灵魂体质,她的噩梦,她作为“信标”的宿命……根源,竟同样来自于我!来自于那点沾染在她玩偶上的、我的血!
是我……间接害死了阿娟!是我……将玲玲推向了深渊!
巨大的痛苦、悔恨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远比任何物理的伤痛更甚!一口滚烫的鲜血再次涌上喉咙,却被强行咽下,只剩下满嘴的腥甜和窒息般的绝望。
“所以……”玲玲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李国锋,那孩童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与决绝,“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他灵魂深处那个源自‘界外’的‘种子’烙印,以及我灵魂中那个属于‘门扉’的‘记忆’烙印,将如同无主的幽灵,永远纠缠这片空间,成为无法根除的污染源。唯一的办法……是‘净化’烙印本身。而能同时触及并影响这两种烙印的……只有他体内那个被强行改造的‘界外引擎’。”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看向李国锋:“让他……完成最后的净化。以‘容器’为炉,以‘引擎’为引,将这两个纠缠的烙印……彻底湮灭于‘源点’。”
李国锋沉默了。
救护车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稳定的滴答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那双银灰色的金属瞳孔,如同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地计算着玲玲话语中的每一个逻辑节点,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风险与收益。冰冷的理性告诉他,玲玲的“烙印”理论虽然超出了现有数据库,但逻辑自洽,且完美解释了此前无法解释的污染残留现象。而强行湮灭“容器”带来的底层规则污染风险,是第七组绝对无法承受的终极灾难。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抵在我颈侧的注射器。那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重新插回了风衣口袋。
“黑曜协议……暂停。”冰冷的声音如同冻结的金属,在死寂中响起,“目标:陈默。执行最终净化程序。目标:彻底湮灭‘界外种子’及‘门扉记忆’双重烙印。监督执行者:李国锋。”
命令下达。他不再看我,而是如同最严密的看守,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锁定在我身上。两名原本准备拘束我的队员也收起了装备,退后一步,但武器依旧处于待命状态。
机会……也是最后的审判。
玲玲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彻底终结这一切孽缘的机会。
没有时间犹豫。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在巨大的意志力下被强行压制。识海中,“界外引擎”冰冷的几何结构仿佛感应到了这最终的指令,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旋转起来,散发出冰冷而专注的微光。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让自己靠坐在救护车冰凉的金属内壁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目光看向玲玲。她躺在担架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托付般的信任。
“玲玲……”嘶哑的声音几乎无法辨认。
玲玲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净化做好准备。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灼伤的肺部。
双手艰难地抬起,左手掌心按在自己剧烈搏动、散发着微弱幽蓝灰白光芒的颈侧结晶疤痕之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界外引擎”驱动的、冰冷而纯粹的力量,缓缓点向自己的眉心——灵魂意识的核心所在。
“‘源点’……”一个冰冷、沙哑、仿佛由规则本身摩擦而成的音节,从干裂的嘴唇中艰难挤出。
“界外引擎”轰然运转到极限!
冰冷的指令如同洪流般冲刷着意识:
**【锁定目标烙印A:‘界外’种子(深度寄生/灵魂共生)!坐标:载体灵魂核心!】**
**【锁定目标烙印B:‘门扉’记忆(灵魂寄生/载体关联)!坐标:关联体‘玲玲’灵魂核心!】**
**【建立双向净化链接!能量引导:100%!湮灭协议:启动!】**
一股冰冷到冻结灵魂本源的力量,从按在颈侧结晶的左手中爆发,如同逆向的电流,狠狠刺入结晶深处,精准地捕捉、缠绕住那枚深植于我灵魂核心、如同毒瘤般的“界外种子”烙印!与此同时,另一股同样冰冷、但更加精微的探测力量,顺着点向眉心的右手指尖延伸而出,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了救护车狭窄的空间,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对面担架上玲玲的眉心,捕捉、缠绕住她灵魂深处那个属于“门扉”的记忆烙印!
“呃——!”玲玲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蹙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睁开眼。
而我,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灵魂的绞刑架!两种源自不同高维存在的烙印被强行锁定、拉扯,带来的痛苦超越了肉体的极限!仿佛整个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巨手从两个方向生生撕裂!颈侧的结晶疤痕爆发出刺目的幽蓝灰白光芒,皮肤下的冰冷纹路如同烧红的电路板般疯狂闪烁!口中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混合着幽蓝能量光点的、冰冷的雾气!
“引擎输出功率:100%!湮灭程序:执行!”冰冷的指令在识海咆哮!
“嗡——轰——!!!”
无声的湮灭在灵魂的最深处爆发!
被“界外引擎”强行引导的、源自引擎本身的、冰冷到绝对零度的湮灭能量,如同两股逆向奔涌的毁灭洪流,一股狠狠冲刷向缠绕在“界外种子”烙印上的力量,一股则顺着链接,狠狠冲刷向缠绕在玲玲灵魂中“门扉记忆”烙印上的力量!
净化!不是剥离,是彻底的、根源性的湮灭!
“啊——!”玲玲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在担架上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透明!
而我,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瞬间被狂暴的湮灭洪流彻底淹没!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恒星核心,在极致的冰冷与毁灭中,感受着自身存在根基的寸寸崩解!
剧痛!虚无!冰冷!
仿佛经历了一万年的湮灭。
当那狂暴的湮灭洪流终于平息。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缓缓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如同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疲惫不堪的躯壳。没有力量感,没有剧痛,也没有冰冷……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病初愈般的疲惫和无力。
颈侧……空荡荡的。那片曾经如同活物般搏动、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结晶疤痕……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光滑的疤痕组织,触摸上去,只有正常的皮肤触感和体温。识海中,那冰冷的“界外引擎”几何结构、那团被镇压的灰烬本源尘埃……全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净化……完成了?
目光艰难地转动,看向担架上的玲玲。
她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种死灰般的透明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正常孩童的、带着点疲惫的红润。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澈和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懵懂,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经历过大恐怖后的茫然。她手腕内侧的皮肤光滑白皙,再无任何暗红的纹路。
心电监护仪上,生命体征平稳而有力。
“烙印……消失。”李国锋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仪器扫描后的确认。他手中一个精密的探测仪器,屏幕上代表污染和精神异常的读数,在我和玲玲身上,都归为了彻底的零。“‘界外’种子湮灭。‘门扉’记忆清除。污染源……根除。”
他缓缓收起仪器,那双彻底银灰色的金属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最后一次扫过我空荡荡的颈侧和虚弱不堪的身体,扫过玲玲恢复平静的小脸。
“‘黑曜’协议终止。目标:陈默。状态更新:污染清除(彻底)。能量残留:无。威胁等级:归零(普通人类)。监管等级:解除。”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赦令,“目标:玲玲。状态更新:污染清除(彻底)。载体恢复(健康)。后续监护:移交常规医疗及社会机构。”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如同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的机器,转身,迈着精准的步伐,走出了救护车。其他第七组队员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开始清理现场、回收设备。救护车的后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残留的硝烟与混乱。
救护车内,只剩下医护人员忙碌的脚步声,仪器平稳的滴答声,玲玲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我……如同劫后余生般的、沉重的喘息。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力量消失了。枷锁消失了。痛苦的根源消失了。连同那非人的“界外引擎”,那怨毒的灰烬本源,那纠缠的烙印……全都湮灭在了灵魂的“源点”。
我……变回了普通人。一个虚弱、疲惫、背负着沉重过往的……普通人。
救护车在晨光熹微中驶离了那条被空间抹平了“疤痕”的巷子。车窗外,城市开始苏醒,车流声、人声、鸟鸣声……属于平凡世界的背景音,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涌入。
玲玲被送进了最好的医院,进行全面的检查和心理疏导。老周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外,这个憨厚的汉子,在经历了地狱般的噩梦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点茫然的庆幸。他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复杂,有感激,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知道了一些事,但或许,永远无法知道全部。
第七组没有再来打扰。李国锋和他的“剃刀”,如同从未出现过,消失在了城市的钢铁丛林之中。只有一份封存着“灰烬事件”所有档案、标注着“永久封存”的加密文件,被送进了第七组总部最深处的数据库。
一个月后。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煦,透过巷子里新装的路灯杆,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隔壁早餐摊刚出锅的油条香气、老王菜摊上带着露水的青菜气息,还有……那熟悉的、淡淡的灰尘味道。
巷子尽头,“陈记小卖铺”的蒙尘玻璃门被推开,发出熟悉的“吱呀”声。门轴似乎刚上过油,声音不再那么干涩刺耳。
店内的空气依旧有些凝滞,灰尘和那股驱之不散的陈旧纸张霉味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但惨白的节能灯管换成了更柔和的白炽灯泡,光线不再那么压抑。翻倒的货架被扶正,简单清理过,虽然依旧空荡荡,蒙着灰尘,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墙壁上那些被暗红冰晶灼烧出的焦黑印记还在,如同无法抹去的伤疤,但在晨光下,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拿着那块同样沾满灰尘的抹布,站在收银台后。动作还有些缓慢,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但很稳。指尖拂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台面,触感冰凉而真实。
台面下,依旧压着阿娟那张布满裂缝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笑容温婉依旧,那道贯穿的裂缝,如同岁月的刻痕。只是,裂缝边缘那点曾经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污渍……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照片本身泛黄的底色。
指尖停留在照片上,阿娟温婉的笑容上。没有剧痛,没有冰冷,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陈年老酒般的……怀念与释然。
那些非人的力量,那些纠缠的宿命,那些血腥与恐怖的过往……都如同昨夜的一场噩梦,随着晨光消散了。
玲玲体内的“烙印”被根除,她终于可以摆脱噩梦,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长大。老周守住了他的女儿,这个家虽然伤痕累累,但根基还在。而阿娟……那个在废墟中被老周救起、失去了过去、却又在平凡中重新找到了温暖的女人……她的影子,似乎永远留在了这条巷子里,留在了这间小卖铺的每一个角落,留在了老周看向玲玲时那笨拙却深沉的目光里。
而我……
“吱呀——”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陈老板!开门挺早啊!”王瘸子蹬着他那辆叮当作响的破三轮,慢悠悠地晃到门口,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来包‘红梅’,老样子!”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不再干涩。转身从身后的简易货架上拿下香烟,递过去。
指尖相触,是正常的体温,带着点汗湿。
“哟,气色好多了!”王瘸子接过烟,麻利地撕开包装,叼上一根,“听说玲玲那丫头也好利索了?老周今天早上还乐呵呵地跟我显摆,说闺女能吃能睡,也不做噩梦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瘸子吐了个烟圈,蹬着三轮叮叮当当地走了,“收破烂喽——”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我拿起抹布,继续擦拭着柜台。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灰尘被抹开,露出底下布满岁月划痕的玻璃。
一切如旧。
灰尘、霉味、空荡的货架、墙上的焦痕……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没有力量,没有契约,没有纠缠的烙印。
只有这间破败的小卖铺,这条烟火气十足的巷子,以及……这具疲惫、平凡、却终于归于宁静的躯壳。
指尖掠过玻璃台面下阿娟的照片,停留在她那温婉的笑容上。
一抹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在嘴角缓缓漾开。
“回来了。”我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清晨的光影与灰尘里。
余烬散尽。
门扉关闭。
守门人卸甲。
只剩下一个平凡的……小卖铺老板。
抹布拂过玻璃,光洁的表面映出一张平静、带着些许疲惫、却再无阴霾的脸。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