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紫禁城巨大的轮廓在残阳余烬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角楼飞檐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贴在冰冷的琉璃瓦上。
正是莫七星。他换下了沉重的官服，一身紧窄的夜行衣，气息收敛到极致，连檐角的铜铃都未曾惊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隔着宽阔的护城河，东交民巷使馆区深处，一处挂着“北辰一刀流”牌匾的日式庭院灯火通明。
隐隐的呼喝声、竹刀交击声、还有某种节奏诡异、如同鬼泣的尺八乐音，混杂在晚风中飘来。
目标，是那座庭院深处，独踞一方静室的人——柳生建云。
莫七星的任务很明确：摸清此人的行踪规律、实力深浅，以及他与荣禄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白日里帝后两面的敲打犹在耳边，他知道这差事烫手，却不得不为。
自然门“鬼影随形”的身法被他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几乎与角楼的阴影融为一体。
忽然，庭院深处那间静室的纸门被拉开。一个身着玄黑和服的身影走了出来，立在廊下。距离虽远，但莫七星目力极佳，能清晰看到那人瘦削的身形，以及腰间那柄刀鞘朴素却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太刀——正是柳生建云！
他并未望向紫禁城方向，只是静静站着，如同庭院中一块冰冷的石头。
晚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露出一双狭长、冷漠，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睛。
那目光扫过院中正在挥汗练习的浪人弟子，如同看着一群蝼蚁。就在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蓝呢顶官轿，在几名戈什哈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庭院侧门。
轿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莫七星熟悉的脸——荣禄府上的二管家！那管家与庭院门口一名浪人低声交谈几句，随即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浪人躬身接过，迅速消失在门内。柳生建云的目光似乎朝侧门方向瞥了一眼，极其短暂，随即又恢复死水般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向下劈斩的手势。庭院中的呼喝声骤然停止！
所有浪人弟子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瞬间收刀肃立，动作整齐划一，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
莫七星瞳孔骤缩！心头的寒意瞬间炸开！荣禄的人！果然有联系！
柳生建云那个手势…是命令？还是某种默契的信号？
他不敢再停留，身形如狸猫般在层层叠叠的屋顶阴影间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滑下宫墙，融入北京城渐起的暮霭之中。
邸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荣禄靠坐在铺着金钱豹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油光水滑的玉胆，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紧的摩擦声。
他脸色阴沉，三角眼中寒光闪烁。“查清楚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压力。
一个师爷打扮的干瘦中年人垂手立在书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回中堂，查清楚了。那宇文化羽，巢湖临水村人士，出身寒微，确无甚根基。武艺…深不可测，路子极杂，似集多家之长，尤擅腿法，快如闪电，力贯千钧。陆文龙那莽夫在他面前，空有蛮力，连衣角都摸不着。”“性情？”“表面儒雅随和，内里…极为执拗。据贤良寺那边传出的消息，李鸿章曾明示暗示，让他离康梁远点，他置若罔闻。太后亲授九门提督之位，他竟敢当庭拒辞！还说什么…‘武者的刀，不该为权贵开路’！简直…狂妄至极！”
师爷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荣禄捻动玉胆的手猛地一停！眼中杀机暴现！
“不该为权贵开路？好！好得很！”他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冷笑，“那他的刀，想为谁开路？为康梁？为光绪？”
“此人虽无官身，但与谭嗣同、林旭等过从甚密，常出入莽苍苍斋。其人与谭嗣同之妹谭红袖，似有私情。”师爷补充道。
“私情？”
荣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倒是条软肋…不过，不急。”他重新捻动玉胆，眼神变得幽深，“太后震怒，此人已是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他毕竟顶着个‘民间高手’的名头，又与那些清流士子有牵扯。贸然动他，恐惹非议，落人口实。”
师爷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中堂的意思是…借刀？”
“刀…不是现成的么？”
荣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东交民巷那边，那位柳生建云先生，不是一直在找对手么？听说他刀下，从不留活口？浪人比武，‘失手’伤人，不是很常见的事么？”
师爷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中堂高明！倭人凶悍，不通礼数，比武切磋，生死各安天命！朝廷纵使惋惜，也管不到他们倭人头上！此乃…绝妙！”
“嗯。”荣禄满意地靠回椅背，重新闭上眼，玉胆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瘆人，“去安排吧。先透点风声过去，就说…这京城里，有人夸口，说东洋刀法不过花架子，不堪一击…尤其是那个叫什么…柳生的。”
“奴才明白！”师爷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玉胆单调的摩擦声。
荣禄闭着眼，嘴角却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宇文化羽，你的骨头再硬，能硬得过东洋人的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