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余音尚在黄沙中震颤。排在最前列的一名精壮汉子，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那对标着“叁佰斤”字样的巨大石锁前。他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低吼一声，俯身，双臂肌肉坟起如丘，猛地抓住石锁两侧的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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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精壮汉子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涨得紫红，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沉重的石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他硬生生从布满浮土的地面上提了起来！他双臂剧烈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石锁艰难地抬升至腰间，他再次发力，猛地向上一挺！
石锁终于被举过了头顶！汉子双臂笔直，如同两根撑天的铁柱，但身体却在巨大的重量下剧烈地摇晃着，脚下虚浮不稳。他竭力维持着，脖子上血管根根凸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勉强坚持了不到两个呼吸，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双臂一软，石锁轰然坠地！
“噗！”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尘土飞扬。石锁深深陷入松软的地面。
汉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口喘息，双臂如同灌了铅般垂在身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上既有脱力的苍白，也有一丝侥幸过关的释然。
“过！”属官面无表情地高喊一声，在名册上画了个勾。
这一声“过”，如同点燃了引信。早已按捺不住的武者们纷纷上前。“我来！”“让开！看我的！”
一时间，石锁前人影晃动。有人力大沉稳，虽也吃力，却能稳稳举起三次，面不改色；有人勉力而为，每次举起都如同经历一场生死搏杀，摇摇欲坠；更有人憋足了劲，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只能将石锁提离地面尺许，便再也无力为继，颓然放弃，在周围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黯然退场。
“砰！”
“噗通！”
沉闷的石锁坠地声和淘汰者的叹息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尘土和失败者沮丧的气息。考官席上，奎焕端起盖碗茶，轻轻撇着浮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其他考官更是神情麻木，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场乏味的杂耍。
“下一位！陆文龙！”属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喧闹的校场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藏青色的挺拔身影上。
陆文龙嘴角噙着一丝傲然的笑意，排众而出。他甚至没有看那对三百斤的石锁一眼，径直走向旁边那对更大一号、标着“肆佰贰拾斤”的乌沉沉石锁！那是为顶尖高手准备，通常极少有人敢于挑战的份量！
“嘶……四百二十斤！”
“他要举那个？”人群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陆文龙在石锁前站定，并未如旁人般运气蓄力。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清脆的骨节声响。随即，他俯身，左手随意地搭在其中一个石锁的抓手上。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陆文龙腰身猛地一沉！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如同巨象顿足，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与此同时，他左臂肌肉瞬间绷紧贲起，那粗壮的臂膀仿佛蕴藏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起！”
一声清喝，如同平地惊雷！只见他单臂发力，竟将那四百二十斤的沉重石锁，如同拎起一件寻常包裹般，轻松无比地提离了地面！动作流畅，举重若轻！石锁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他手臂伸直，石锁稳稳悬停在空中！他甚至还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腕，让石锁在掌中旋转了半圈，方才猛地向上一送！
呼！
石锁划过一个饱满的弧线，被他单臂稳稳举过头顶！手臂笔直如钢浇铁铸，身形稳如磐石，连衣角都未曾晃动半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美感！
校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非人的一幕，连呼吸都忘记了。
陆文龙眼神睥睨，嘴角的傲然笑意更盛。他并未立刻放下，而是保持着举石锁的姿态，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同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那目光在掠过宇文化羽时，依旧带着那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随即移开。
足足停顿了三个呼吸，他才随意地一松手。
“轰隆！
”四百二十斤的石锁如同陨石般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地面剧烈一颤，以落点为中心，坚硬的夯土地面竟被砸得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一尺有余！尘土如同烟雾般升腾而起！
“好！”
“神力！当真是神力！”
短暂的死寂后，校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连那些原本倨傲的成名高手，如点苍柳听风、少林鲁大刚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凝重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考官席上，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奎焕终于抬起了眼皮，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微微颔首。
属官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高亢：“陆文龙！举四百二十斤石锁一次！过关！”
陆文龙掸了掸披风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无数道敬畏、崇拜、嫉妒的目光注视下，昂首阔步地走回原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校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压力笼罩。陆文龙珠玉在前，后面的人再举那三百斤的石锁，就显得更加索然无味，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淘汰的比例陡然增高，叹息声和石锁坠地声更加密集。
“下一位！宇文化羽！”属官的声音响起，带着例行公事的平淡。
喧嚣声似乎小了一些。不少人的目光投向那个裹着旧棉袍、沉默高大的身影。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嘲弄。
“就是他？穿得跟个老农似的……”
“刚才陆少爷举四百二，他这会儿来举三百？真是丢人现眼……”
“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吧？该去城东骡马市找活干……”
低低的议论和嗤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莫七星眉头微皱，看向宇文化羽。宇文化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议论只是耳边吹过的风沙。他平静地脱下身上那件厚实的旧棉袍，叠好，轻轻放在莫七星脚边。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靛蓝粗布短褂。
他赤着脚（为了行动方便，他入校场前已脱去布鞋），踩着冰冷的、布满尘土砂砾的地面，一步步走向那对三百斤的石锁。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带着一种与这喧嚣浮躁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走到石锁前站定。没有像旁人一样搓手运气，也没有深吸一口气。他只是微微垂目，看了一眼那对乌沉沉的器物。那眼神，平静得如同看着田埂边两块普通的石头。
然后，他俯身。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双手伸出，稳稳地抓住了石锁两侧冰冷的抓手。那布满厚茧的指节，与粗糙的石锁表面贴合。
没有低吼，没有咆哮。宇文化羽腰身猛地一沉！双腿微分，足趾如同铁爪般扣入地面！一股无形的力量感瞬间从他看似平常的躯体中勃然迸发！他双臂肌肉在粗布短褂下骤然绷紧、贲起，线条刚硬如斧凿刀刻！
“起。”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音节。
那对三百斤的沉重石锁，竟被他如同提起两捆干柴般，稳稳地、毫不费力地从地面上拔了起来！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迟滞！石锁瞬间被提至胸前！
紧接着，他双臂向上猛地一振！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开弓射箭般的爆发力！
呼！
石锁划破空气，带起沉闷的风声，被他稳稳举过头顶！双臂笔直，如同两根撑天的巨柱！身形稳如扎根千年的古松，纹丝不动！脚下尘土不扬！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从俯身抓握到举过头顶，快得只在眨眼之间！没有憋气，没有颤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被打乱！
举重若轻！
与陆文龙单臂擎天、威势赫赫不同，宇文化羽的动作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内敛与……轻松！仿佛那三百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负担！
校场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方才的议论和嗤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举着石锁、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身影。
点苍派柳听风淡漠的眼神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惊异。少林鲁大刚铜铃般的眼睛眯了起来，粗重的呼吸停顿了一瞬。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考官中，也有人微微抬起了眼皮。
陆文龙原本傲然抱臂的身影，也微微一顿。他锐利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真正的审视，落在了宇文化羽身上。那眼神中的漠然，第一次被一种微弱的、如同看到同类般的讶异所取代。
宇文化羽举着石锁，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扫过那些惊愕的脸庞，也扫过高台上面无表情的考官。他的眼神深邃，无悲无喜，只有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凝。他并未像陆文龙那样刻意停顿示威，只是稳稳地举着，如同履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程序。
一次。
两次。
三次。
每一次举起、放下，都如同第一次那般沉稳、轻松、毫无烟火气。三次过后，他松开手。
“砰。”石锁落地的声音，远不如陆文龙那次震撼，却异常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宇文化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如同掸去田间劳作沾染的泥土。他没有看任何人，转身，赤脚踩着冰冷的沙土地，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默默地拿起那件旧棉袍，重新裹在身上。
校场依旧一片寂静。只有风卷黄沙的呜咽声。
属官似乎才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宇文化羽……举三百斤石锁三次……过关。”
宇文化羽裹紧了棉袍，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与喧嚣。他微微垂下眼帘，如同老僧入定。只有站在他身侧的莫七星，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刚才举起石锁时那股沉稳如山岳的力量感，已经悄然敛去，重新化为一片古井无波的沉静。仿佛刚才那举重若轻、技惊四座的一幕，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