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衣寄出后，连着几天，夏天表面上看着镇定，该盯生产盯生产，该见客户见客户，但只有白秀琴看得出，他偶尔会对着电话机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她知道，他在等军方的反馈。
那批倾注了心血的样衣，关乎的不仅仅是一笔订单，更是一条他极为看重的通路。
这天晚上，两人盘完账，夏渔早已睡下。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剩蛐蛐儿在角落低鸣。
夏天泡了两杯浓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白秀琴面前，神色是少有的郑重：“白姐，有件大事，我得跟你商量。”
白秀琴端起茶杯暖手，点点头：“你说。”
“我想正式成立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旭日国际贸易’。”夏天目光灼灼，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贸易公司？”白秀琴微微蹙眉，“我们现在通过……北边那些路子，不是也能换回东西吗？”她说得隐晦，指的是之前的边境贸易。
夏天回来不久后便和白秀琴坦白了当时在北方所谓的生意。
“那不一样。”夏天摇头，身体微微前倾，“那种方式，规模做不大，风险却极高，这次碰上军方行动就是警钟，我们要想长远、做大，必须走阳光下的正道！”
他掰着手指，一条条分析给白秀琴听：
“第一，合规！有了国家认可的外贸牌照，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跟毛子那边，甚至跟更远的东欧、东南亚做大批量买卖！用信用证、用正规报关单，不用再提心吊胆。”
“第二，做大宗！零敲碎打的小批交换，满足不了我们的胃口，也换不回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正规公司，才能签下长期、稳定、量大的订单，利润才能翻着跟头往上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夏天眼神锐利起来，“我们要的不是倒买倒卖那点差价！我们要的是通过贸易，换回国内急需的、真正的好东西！”
他的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大的野心：“先进的工业设备、淘汰但依旧好用的生产线、甚至是某些……受限的技术资料！还有皮毛、钢材、化工原料……这些才是硬通货，也是我们未来打造工业园最急需的根基！”
白秀琴听得心潮澎湃。
夏天的视野总是比她想的更远几步。
她之前只想着守住厂子，而夏天已经在谋划用贸易反哺工业，撬动更大的棋盘。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这是把现在的势头，转化为长远优势的关键一步，我们需要这个官方身份。”
“对！”夏天肯定道，“而且，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军方合作’这块金字招牌热度正高，县里市里都高看我们一眼，此时申请外贸经营权，阻力最小，速度可能也最快！”
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两人一拍即合。
说干就干。
第二天，夏天就带着精心准备的计划书，亲自跑了一趟县政府。
他不仅详详细细地向王县长和刘局长阐述了“旭日国际贸易”的蓝图，还特意请来了周为民书记的秘书陈秘书，当面进行了汇报。
汇报时，夏天再次巧妙地“扯虎皮拉大旗”。
他透露与军方那边的合作前景良好，后续还有新的订单意向。
为了更规范和更大规模地承接这类合作，同时也为了更好地为江城县和阳光市创造宝贵的外汇收入，并引入国内急需的物资和技术，成立一家正规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显得尤为必要和紧迫。
王县长、刘局长，乃至通过陈秘书知晓此事的周为民书记，如今对待夏天的态度早已不同往日。
他们私下通过渠道打听过，确认前些日子确实有一位军方人员在厂里考察了几天，身份似乎还不简单，据说是夏天那个徒弟秦朗的亲姐姐。
反馈回来的零星信息都暗示着那对姐弟背景深厚，这让几位领导不得不重新评估夏天的能量和潜力。
因此，一听夏天的计划不仅与“军方”后续合作紧密相关，还能实实在在带来创汇和紧俏物资，几位领导几乎是立刻表态支持。
“夏天同志，你这个想法很好嘛！眼光长远，顾全大局！”王县长笑着肯定。
“是啊，这是利县利市的大好事，我们肯定全力支持！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刘局长立刻附和。
陈秘书也代表周书记传达了类似的支持态度。
有了地方政府主要领导的明确表态和“特事特办”的指示，“旭日国际贸易”的申办流程进入了快车道。
夏天让白秀琴亲自抓这事，组建了一个精干小组，专门跑市里、跑省里的外贸厅、工商局。
材料准备得详实充分，加上“重点扶持企业”、“解决就业大户”、“疑似有军方背景”等多重光环加持，一路几乎绿灯。
这年头，私营企业想拿到进出口经营权，难度非同小可，但“灵韵”硬是凭借着实打实的业绩和巧妙营造的势能，眼看着就要把这事办成。
与此同时，夏天的另一手布局也悄然启动。
他给还在北边蛰伏的王龙王虎两兄弟打去电话。
电话里，夏天没多说，只指示他们：以“灵韵实业”即将拥有正规进出口资质的身份，重新接触安德烈等几个最重要的毛子那边伙伴。
释放的信号非常明确：以前的“小打小闹”即将成为过去式，未来将是正规化、大宗化、长期化的交易！询问他们对于各类轻工产品（服装、食品、日用百货）稳定、大批量的需求意向和报价，同时也再次明确我方需求（设备、技术、原材料清单）。
王龙王虎接到指令，兴奋不已。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之前的渠道，通过更隐蔽的方式，将“旭日”即将成立、准备开展大宗贸易的消息散了出去。
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对面那个物资匮乏的圈子里引起了波澜。
安德烈等人最初是惊疑，但经过王龙王虎反复确认、甚至暗示了“军方背景”后，态度立刻变得热切无比！
稳定、大量、合规的中国轻工产品，正是他们极度渴求的！
给出的报价和交换条件，比之前零星交易时更加优厚！
一条全新的、更加广阔、利润也更丰厚的贸易通道，正在双方默契的试探和期待中，缓缓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顺利推进时，王龙通过一次定期联络，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天哥，最近老拐和豁牙李那边，有点不对劲。”王龙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他俩手下几个原来挺老实的兄弟，最近老是往江那边跑，见的也不是以前那几条线上的熟面孔。”
“我和虎子偷偷跟过一次，那几个人穿得挺体面，但眼神飘忽，好像……像以前在哪见过？一时没想起来，他们碰头的地方也偏，嘀嘀咕咕的，不像谈生意，倒像在密谋什么。”
夏天握着听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知道具体是哪的人吗？谈了些什么内容？”
“离得太远，听不清，”王龙语气带着懊恼，“但肯定不是好事！老拐和豁牙李这俩王八蛋，怕是看我们这边暂时没动静，起了别的心思！天哥，要不要我带人……”
“不要动他们！”夏天立刻打断，语气严厉，“现在最关键的是稳住，不能自乱阵脚，你们给我盯紧了，但绝不能被他们发现！摸清他们到底接触的是谁，想干什么就行。”
挂了电话，夏天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忙碌而有序的厂区，目光幽深。
老拐、豁牙李……密谋……
他好不容易初步稳住的局面，看来又有人想伸手搅乱了。
“旭日”即将升起，但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总少不了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夏天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