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的那场“双结局”电影，像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
实验的结果是，张曼和李清薇，这两位斗了一辈子的女王，竟然，真的和解了。
她们没有成为朋友。
但她们，成了最了解彼此的，对手。
庆功宴上，她们联手，宣布将共同成立一家新的电影公司，专门扶持青年女导演。
公司的名字，就叫“仇人”。
许诺，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提前退了场。
他觉得，女王们的战争，已经没有乐子可看了。
他需要，一个新的，更不听话的“病人”。
……
三天后。
北京，后海，一家只在深夜营业的老字号涮肉馆。
铜锅，烧得通红。
清水里，只放了几片生姜，几段大葱。
这是老BJ最地道的吃法，吃的就是肉本身的鲜味。
季山，穿着一件最普通的旧夹克，独自一人，占了一张八仙桌。
桌上，一盘手切的鲜羊肉，一瓶红星二锅头。
他自斟自饮，吃得很慢。
像在等什么人。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潮牌，戴着鸭舌帽，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是方野。
那个因为在机场，和代拍动了手，而被全网口诛笔伐的，顶流小鲜肉。
他的经纪人，把他骗来的。
说是，许诺导演，要在这里，跟他谈一个“S 级”的大项目。
方野走进来，看到只有季山一个老头，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很不客气地，在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两条腿，抖个不停。
季山，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用筷子，把自己面前那个干净的酒杯，轻轻地，推到了方野的面前。
动作，很慢。
意思，很明显。
方野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
他拿起桌上的二锅头，单手，很随意地，给季山的酒杯，倒满了。
酒，甚至洒出来了一些。
季山，看了看那杯酒。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端起那杯酒，然后，手腕一斜，把整杯白酒，都缓缓地，倒在了脚下的青砖地上。
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包间。
然后，他又把那个空杯子，推了过去。
方野的脸色，变了。
他不是傻子。
他看懂了。
这是，在给他，立规矩。
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但，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老头。
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像铁塔一样的黑衣保镖。
他知道，今天，这规矩，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他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拿起酒瓶，俯下身，双手，恭恭敬敬地，又为季山，倒了一杯。
这一次，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季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小口。
然后，他用公筷，夹起一片，切得薄如纸的鲜羊肉，放进那翻滚的清汤里。
筷子，上三下，下三下。
羊肉，瞬间，从鲜红，变成了粉嫩。
他把肉，捞出来，放进方野面前那碗，已经调好的麻酱里。
方野，一声不吭地，夹起肉，塞进嘴里。
“什么味儿？”
季山，终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羊肉味儿。”方野硬邦邦地回答。
季山摇了摇头。
他又涮了一片，放进方野碗里。
“再吃。”
方野，又吃了。
季山，又问：“什么味儿？”
“……没什么味儿。”
季山，第三次，涮了一片肉。
“再吃。”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
他只是看着方野，自己，也夹起一片肉，慢慢地吃着。
吃完，他放下筷子，拿起了那瓶二锅头。
“小子，”他说，“这肉，有三个味儿。”
“第一个，是肉本身的鲜味儿。这叫，本分。做一个演员，你首先，得对得起你的本分。台词，形体，基本功，一样不能少。”
“第二个，是这锅清水的清淡味儿。这叫，干净。做人，心里要干净。别有点名气，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狂得没边。”
“第三个，”他指了指方野碗里那碗麻酱，“是这调料的味儿。韭菜花，腐乳，芝麻酱。这叫，人情味儿，也叫，规矩。”
他看着方野。
“你那天在机场，把这三个味儿，都给丢了。”
“所以，你吃的这口肉，没味儿。”
方野，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握紧了。
最后，季山，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你错了吗？”
“我没错！”方野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是他们先拿镜头怼我脸上的！他们活该！”
季山，看着他，没有和他争辩。
他只是，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包间的墙角。
那里，空无一人。
他对着那个墙角，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对不住。”
他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道歉。
“給您，添麻烦了。”
然后，他直起身，走回到桌边，重新坐下。
他看着那个已经彻底愣住的方野。
“爷们儿，”他说，“做错了事，就得认。”
“挨打，要立正。”
“这不是演给别人看的。”
“是，给自己，留个体面。”
方野，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爷爷年纪还大的老人，给他上的，这堂课。
他心里的那股火，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地，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羞愧。
就在这时，季山，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打印出来的文件。
他把文件，拍在了桌上。
“行了。规矩，教完了。”
“现在，谈正事。”
“你师爷，许诺，给你开的，药方。”
方野，有些茫然地，拿起了那份文件。
封面上，是几个巨大的字。
【大型户外师徒修行真人秀——《师父，请指教！》】
他翻开第一页。
【节目嘉宾：】
【师父：季山】
【唯一指定徒弟：方野】
【节目内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师父季山，将带着徒弟方野，重走一遍，他年轻时，所有吃过苦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去山西的煤矿，体验下井；去东北的林场，体验扛木头；去内蒙的牧区，体验放羊……】
【节目规则：全程无助理，无保镖，无特殊待遇。师徒二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节目口号：用最真实的汗水，洗刷掉最浮华的泡沫！】
方野，一页一页地，翻着。
他的手，在抖。
他的脸，在抽搐。
他感觉，自己看的，不是一个真人秀的方案。
而是一份，发配边疆的，充军文书。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季山。
眼神里，充满了，最后的，挣扎。
季山，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锅头。
然后，也给方野，倒了一杯。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
看着方野。
没有说话。
方野，看着桌上那杯，清澈的，像水一样的白酒。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眼神平静，但却像山一样，让他无法反抗的，老人。
他沉默了，长久地，沉默。
最后。
他站起身。
双手，颤抖着，端起了那杯酒。
递到了季山的面前。
他的嘴唇，动了动。
发出了，他今天，最清晰，也最用力的一句。
“……师父。”
“我，敬您。”
隔壁包间里。
许诺，看着监视器里的这一幕，笑了。
他对旁边的林舟，举起了手里的茶杯。
“你看。”
“有时候，治病，不一定，需要用西医的手术刀。”
“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套东西……”
“也挺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