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冲出会议室后，就消失了。
手机关机，助理联系不上，连他那个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他的经纪团队，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赵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就要报警。
苏晴也第一次，感到了计划脱轨的恐慌。她甚至已经让公关团队，准备好了一份“演员因压力过大，暂时退出项目”的官方声明。
整个剧组，人心惶惶。
只有许诺，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派任何人去找，也没有打一个电话。
他只是给全剧组放了三天假，然后对所有人说：
“别慌。病人手术后，都需要一个ICU观察期。”
“等他自己，拔了管子，就回来了。”
……
第三天，深夜。
许诺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林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许导……他，在我这儿。”
林舟住的地方，是BJ老城区的一个没有电梯的“老破小”。
一间三十平米的开间，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另一半，则堆满了如山一般高的剧本、书籍和影碟。
空气中，飘着一股旧书和泡面混合的味道。
当许诺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陈凯，那个身价上亿的顶流偶像，正蜷缩在林舟那张小小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
他卸掉了所有妆发，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林舟的旧运动服。
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和傲慢，只有一种，被世界抛弃后的，彻底的疲惫和迷茫。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两个吃空了的泡面桶。
看到许诺进来，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体。
“他两天没吃东西了，”林舟走上前，小声说，“我给他煮了两桶泡面，他全吃了。然后，就一直坐着，不说话。”
许诺点了点头。
他走到陈凯面前，拉了张小椅子，坐下。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许久之后，陈凯的嘴唇，动了动。
他问出了这两天，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那个问题。
声音，沙哑得像一块破布。
“林老师……演戏，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只要长得好看，背熟台词，就够了？”
林舟看了一眼许诺，许诺给了他一个“你来回答”的眼神。
林舟想了想，没有讲任何大道理。
他转身，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个厚厚的、已经泛黄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了陈凯面前。
“这是我刚毕业那几年，跑龙套时，所有的‘面试记录’。”
陈凯疑惑地，翻开了文件夹。
里面，贴满了一张张小小的、一寸的黑白照片。
照片旁边，是林舟用笔，记录下的，每一次失败的面试经历。
“形象太正，不适合演反派。”
“长得太穷，演不了富二代。”
“眼神太直，不够油滑。”
“没有粉丝基础，扛不起票房。”
……
几百条，各式各样的，拒绝的理由。
每一条，都是一把刀子。
然后，林舟走到墙角，打开了一个落了灰的旧箱子。
他从里面，抱出了一堆录像带。
“这些，是我三年前，为了争取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小偷的角色，自己对着镜子，练了一千遍的录像。”
他把录像带，放进了那台老旧的DVD机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画面。
画面里，是几年前的林舟，在一个同样狭小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如何开锁，如何偷东西，如何做出一个“贼眉鼠眼”的表情。
他把自己，折磨得不像个人。
最终，那个角色，他还是没拿到。
陈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感觉，自己过去五年活在的那个，被鲜花和掌声包裹的世界，像一个彩色的、巨大的肥皂泡。
而林舟，正在用他这些粗糙的、甚至是有些难堪的“失败”，把这个肥皂泡，一点一点地，戳破。
“演戏，对我来说，”林舟关掉了电视，看着陈凯，说得很慢，但很清楚，“不是耍帅，也不是背书。”
“是把我，被人这样，”他指了指那个写满了“拒绝”的文件夹，“一次又一次，踩进泥里的那些瞬间。”
“再一点一点地，不那么好看地，甚至是很疼地，捡起来。”
“然后，摆在所有人面前，告诉他们——”
“看，这就是我。”
……
第二天，陈凯，主动回到了剧组。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季山，和林舟，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许诺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直接宣布，开拍全片最难的一场戏。
——灵魂互换后，“父”与“子”，在镜子前的第一次对峙。
布景，很简单。
一面巨大的镜子。
一个充满了奢华感的洗手间。
季山，穿着一身印着巨大卡通头像的潮牌卫衣，努力地，演出那种属于年轻偶像的、轻浮和暴躁。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陈凯），不耐烦地吼道：“喂！老头！你把我这张宇宙无敌帅的脸，还给我！”
然后，轮到陈凯了。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老派的中山装，缓缓地，走到了镜子前。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英俊的、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脸。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
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充满了探索和恐惧的动作，去触摸镜子里的那张脸。
触摸那光滑的皮肤，那没有一丝皱纹的眼角。
然后，他的眼神，变了。
那双曾经空洞的、只剩下帅气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东西。
一种，属于一个演了一辈子戏的老演员，在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武器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你……”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沧桑。
“……把我的皱纹，还给我。”
“Cut！”
许诺的声音，在安静的片场里，响起。
一条，就过了。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那段表演里，无法自拔。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镜子前，仿佛脱胎换骨的陈凯，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季山，从自己的角色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依旧沉浸在戏里，看着镜子，有些无法出戏的陈凯面前。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表扬的话。
他只是，伸出手，默默地，帮陈凯，整理了一下那身中山装，有些凌乱的衣领。
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在为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做最后的整理。
远处，总导演苏晴，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
她第一次，对自己当初那个，纯粹为了“炒作”的决定，产生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
敬畏。
她意识到，许诺，可能真的，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创造着一个……
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