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在会议室里，坐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变成了深沉的夜。
赵康和林舟他们，都以为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悄悄地退了出去。
只有许诺，还坐在他对面，没有走，也没有催促。
终于，顾衍抬起了头。
他那张总是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卸下所有防备的、真实的疲惫。
“如果……”他声音沙哑地问，“我演了。那些还爱着我的粉丝，会不会……彻底离开我？”
“会。”
许诺的回答，简单，干脆，不留一丝情面。
“不仅会离开，甚至会因为感觉被欺骗和背叛，而成为你最恨你的那批人。”
顾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那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担忧。
“那……我借此获得的路人缘，能比得上我失去的吗？”他问出了一个，最现实的商业问题。
“短期内，不能。”许诺再次，给出了最残酷的答案，“你将失去所有的数据，失去控评的军团，失去粉丝为你一掷千金的购买力。在资本的眼里，你的商业价值，至少在半年内，会跌到谷底。”
顾衍彻底沉默了。
他又低下了头，看着那份剧本。
那上面，写满了一个偶像，最光鲜的罪与罚。
许诺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知道，这个选择，最终，只能由病人自己来做。
他只是个医生，负责开药方。
但吃不吃药，是他自己的事。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
顾衍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很轻，但很坚定。
“我演。”
……
第二天清晨。
林舟正在被季山，逼着在天台上，迎着朝阳，练习“气吞山河”的发声时。
顾衍，一个人，不带任何助理，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运动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走到林舟面前，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了快十岁的“CP对象”，然后，在季山和林舟惊愕的目光中，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老师，”他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和谦卑，“从今天起，请您，教我，怎么演戏。”
……
电影《深渊与星光》的拍摄，开始了。
整个过程，不像在拍电影，更像是一场残酷的、公开的心理治疗。
许诺，是那个冷酷的主治医生。
季山，是那个严厉的辅助治疗师。
而林舟，则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顾衍，所有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在拍摄“重现大排档约会”那场戏时。
顾衍需要念出那些肉麻的、营业式的台词。
他每念一句，都会因为尴尬和羞耻，而NG一次。
许诺就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直到最后，顾衍对着镜头，干呕了出来。
在拍摄“重现粉丝围堵”那场戏时。
许诺真的，让周岚找来了一百个群演，扮演疯狂的私生饭。
他们围堵着顾衍的车，疯狂地拍打着车窗，喊着他的名字。
顾衍坐在车里，看着那些因为过于投入而显得狰狞的脸。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了。
他蜷缩在后座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而许诺的摄像机，就在车内，冷静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杀青的那天。
所有的拍摄，都已结束。
许诺走进空无一人的片场，只看到了顾衍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座雕塑。
许诺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
“感觉……”顾衍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词，“……空的。”
“恭喜你，”许诺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你身体里那个，被流量和数据填满的、虚假的‘偶像’，已经被我们，彻底切除干净了。”
……
一个月后。
一场史无前例的“首映礼”，在一个能容纳五千人的体育馆里，举行。
没有媒体，没有嘉宾。
只有五千名，凭着脱粉前的“粉丝等级”截图，而收到邀请函的，“前·战斗粉”。
首映礼的规则，只有一条。
silence。
全程静默。
当灯光暗下，当《深渊与星光》那残酷又真实的第一幕，出现在大银幕上时。
整个体育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们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在“为哥哥好”的名义下，变成了一个个偏执的、疯狂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战士”。
她们看到了顾衍。
看到了那个，在她们的“爱”的包围下，那个喘不过气的、痛苦的、真实的顾衍。
电影结束时，没有人说话。
整个体育馆里，只剩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充满了愧疚的，抽泣声。
灯光，亮起。
顾衍，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T恤，素着一张脸，走上了舞台。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台下，那五千张，泪流满面的脸，深深地，鞠了一躬。
长达，一分钟。
然后，他直起身，拿起了话筒。
“谢谢大家，来看我的……葬礼。”
“现在，我想，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他笑了，那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设计和营业的，笑容。
干净，澄澈。
“大家好。”
“我叫顾衍，一个，新人演员。”
“从今天起，请各位……”
“先爱自己，再爱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我。”
……
首映礼结束后的第二天。
顾衍的微博，清空了所有内容。
只留下了一条全新的，也是唯一的一条。
那是一张他在纽约的街头，迎着阳光，自由地吃着冰淇淋的素颜照。
配文是：【我叫顾衍，一个新人演员。请多指教。】
同一时间。
赵康的办公室里。
他看着那份由国内顶级品牌评估机构，刚刚发来的报告。
报告显示，顾衍的个人品牌价值，在经历短暂的下跌后，因为其“真实”、“勇敢”、“有故事性”的全新形象，而获得了多个高端国民品牌的青睐。
他的商业价值，不仅没有崩盘，反而，实现了质的飞跃。
从一个“快消品式”的流量偶像，转型成了“奢侈品式”的青年演员。
赵康把这份报告，发给了周岚。
周岚又转发给了许诺。
那时，许诺正坐在回家的车上。
他看都没看那份报告，直接，关掉了手机。
他靠在座椅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对司机说：
“师傅，麻烦，前面路口，停一下。”
车，停在了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24小时便利店门口。
许诺走下车。
他走进店里，熟练地，从货架上，拿了一桶红烧牛肉面，一根火腿肠。
他对店员说：
“你好，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