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哲学研讨会”之后,大师戈达尔,像是彻底打开了任督二脉。
他迷上了许诺的B组。
他不再满足于A、B两组的“隔离拍摄”,而是以一种“艺术实验”的名义,开始了疯狂的“融合”。
整个剧组,从此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的、但又充满了诡异创造力的“量子纠缠”状态。
前一天,A组正在拍摄一场极其压抑的戏——男主角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对着镜子,进行大段的、关于“自我身份认同危机”的独白。
戈达尔会在拍了两条之后,突然喊停。
然后,他会把许诺叫过去,指着背景里那面巨大的镜子,提出一个要求:“许,我希望,在镜子的反射里,能看到你的那个‘中国芭比’,正在若隐若现地,进行她的美妆直播。”
安娜当场提出抗议:“父亲!这会彻底破坏画面的情绪和构图!”
“不,安娜。”老头摇着手指,笑得像个孩子,“这叫‘互文性’。一个男人在镜子里寻找‘我是谁’,而镜子里的女人,在用美颜滤镜,告诉世界‘我想是谁’。这多有趣!”
于是,A组的影帝级男演员,不得不在镜头前,进行着痛苦的自我剖析。
而他的身后,镜子的倒影里,闪亮芭比,正夹着嗓子,向她直播间的“家人们”,推荐着一款“涂上就能拥有巴黎春天”的口红。
这画面,让监工的法国制片人,当场就想申请工伤。
后一天,轮到B组拍摄。
许诺正带着Tony哥,在一家人声鼎沸的快餐店里,拍摄“Mr. Wish吃不惯法餐,只能靠汉堡薯条度日”的戏。
他要求Tony哥以一种最夸张、最没有吃相的方式,狼吞虎咽,以体现角色的“粗俗”和对故乡垃圾食品的“乡愁”。
拍到一半,戈达尔又拄着拐杖出现了。
他把A组正在休息的男主角叫了过来,让他坐到许诺和Tony哥邻桌的位置,然后对摄影师说:“给他一个特写镜头。”
于是,A组的男主角,只能一脸忧郁地,端着一杯黑咖啡,用他那双充满了哲学思辨的眼睛,默默地,观察着邻桌两个东方人,是如何把一个汉堡,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气势。
戈达尔对这个镜头满意极了,他兴奋地对安娜说:“你看!这叫‘凝视与被凝视’!是一个关于东方与西方、消费主义与存在主义的、绝佳的隐喻!”
安娜捂住了脸。
她感觉自己的电影学院理论,正在被她父亲和这个东方来的疯子,联手按在地上,反复践踏。
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守门人”,彻底沦为了两个“疯子艺术家”的“后勤协调员”。
她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去安抚那些快要被逼疯的A组演员,并为B组那些不讲道理的拍摄手法,办理各种复杂的许可。
她觉得自己快要精神衰弱了。
但看着监视器里,那些一天比一天更离奇、更无法被定义、但也确实一天比一天更有趣的画面,她又产生了一种该死的、病态的期待。
她想看看,这两个疯子,最终,到底能捣鼓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来。
……
林舟,是唯一一个,能在这场混乱中,找到一丝乐趣的人。
他每天作为许诺的“助理”,在A、B两组之间穿梭。
他看到了欧洲顶级演员,是如何用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去传递复杂的情绪。
他也看到了,许诺是如何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去解构和颠覆这一切。
一天晚上,他忍不住,和在国内的季山,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季老,”他一脸困惑地问道,“我看不懂了。许导他……到底是在拍好片,还是在拍烂片啊?”
视频那头,季山正戴着老花镜,研究着一本棋谱。他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管他好片烂片。”
“你记住,把演员的本分做好。人,在戏里,就对了。”
“那……什么是戏呢?”
“你用一年时间,去学怎么演一个不像你的人,那叫‘演戏’。”季老落下一步棋,淡淡地说道,“你用一天时间,让全世界都觉得你就是那个疯子,那……也叫‘戏’。”
“别想那么多。看,然后学。”
林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点门道。
……
巴黎的创作,在一片混乱和鸡飞狗跳中,疯狂地进行着。
但许诺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来自东方的风暴,也正在悄然酝酿。
一个深夜,他收到了周岚发来的一封加密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许导,情况有变。】
【1.釜山方面:刘庆华的团队,通过一家香港的投资公司,成为了今年釜山电影节的赞助商之一。我担心,他们会对《缝纫机上的舞者》在最终评奖时,进行程序性干预。】
【2.巴黎方面:欧洲几家主要的亚洲电影发行商,最近都收到了‘提醒’。暗示如果戈达尔导演的新片,有‘许诺’这个名字出现,那么这部影片未来在整个亚洲市场的发行,都将受到‘某些不可抗力’的抵制。安娜·戈达尔那边,这两天也接到了好几个‘问询’电话。】
【总结:他们不敢在国内动我们,就想在海外,断你的根,坏你的名声。】
【我的建议:立刻对刘庆华进行商业反制,并让安娜出面,澄清与你的合作关系,将影响降到最低。】
邮件的最后,是周岚一贯的风格:【人我已经在查,资料明早发你。】
许诺关掉邮件,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香榭丽舍大道。
快捷酒店的好处是,总能看到最真实的、属于游客和普通人的巴黎夜景。
他知道,刘庆华和他们背后的资本,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用的是最老套,但也最有效的商战手段——釜底抽薪,舆论围剿。
换做任何一个导演,面对这种来自国内外的双重夹击,恐怕都早已方寸大乱。
但许诺,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没有回复周岚的邮件。
他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了一张白天在片场拍的照片。
照片上,戈达尔,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正兴致勃勃地,亲自下场,教Tony哥如何把花手摇得“更具解构主义的韵律感”。
旁边,安娜·戈达尔,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帮闪亮芭比调试着她的美颜滤镜。
而更远处,A组的那个法国影帝,正拿着一本哲学书,假装在看,但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这边瞟。
许诺看着这张充满了荒诞和生命力的照片,笑了。
他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了一句。
“周总啊周总,你的格局,还是小了。”
“他们想用商业的规则,来打败我。”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玩的,早就不是商业了。”
“这是一场,关于艺术和疯狂的,革命。”
“而革命,是不需要辩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