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史无前例的“全民公投”,像一场七级的地震,余波在整个华语娱乐圈,持续震荡了整整一周。
没有人再讨论许诺是否“商业欺诈”。
所有的媒体、从业者、甚至是影视院校的课堂上,都在疯狂地,解构这场堪称“阳谋”的世纪豪赌。
“许诺模式”、“对赌点播”、“糖霜与玻璃渣理论”,这些由许诺一手炮制的新鲜词汇,成了行业最热门的话唠。
当初那些气势汹汹的投资方,在拿到《破产霸总的芭蕾梦》那50.1%的、远超预期的巨额分账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们的代表,不再是法务,而是换成了笑脸盈盈的战略合作部总监。
他们不仅撤销了所有的法律指控,还主动提出,愿意参与投资净化者公司的下一部作品。
甚至,其中一家公司的老总,在饭局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许诺说:“许导,以后您的‘玻璃渣’,我们能不能也投一点?不多,就投个几百万,不为赚钱,就为了……能跟上您的思路。”
他们怕了。
他们怕的不是亏钱,而是怕自己再也看不懂这个时代,怕被许诺这辆疯狂的战车,彻底地甩在身后。
而林舟,一夜之间,成了圈内最炙手可热的“性格演员”。
无数的好剧本,像雪片一样飞向他。其中不乏一些顶级大导演的正剧邀约,他们看中的,正是林舟在《缝纫机上的舞者》里,那种无需言语的、充满了故事感的破碎感。
但林舟,全都拒绝了。
他跑来找到许诺,把一堆剧本往桌上一扔,表情无比坚定:
“许导,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他看着许诺,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们只看到了我的‘玻璃渣’,却不知道,是您给了我造出这颗‘玻璃渣’的锤子。我想继续跟着您,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同时扮演‘小丑’和‘诗人’。这种感觉……会上瘾。”
季山,也成了净化者公司的常客。
他彻底放下了老艺术家的架子,每天乐呵呵地来公司“视察”,美其名曰“指导年轻人”,实际上就是来找人下棋、聊天。
他还真就成了林舟的“半个老师”,每天逼着林舟练基本功,念绕口令,俨然把这个“首席受难官”,当成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来培养。
整个净化者公司,进入了一种奇异的、高速发展的“后战争时代”。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许诺,却比以前,更忙了。
他把所有主动上门寻求“净化”的明星都暂时推掉了,每天都把自己埋在办公室里,研究周岚为他整理的、关于法国新浪潮和让皮埃尔·戈达尔的资料。
他在为巴黎之行,做准备。
那封来自戈达尔的亲笔信,像一颗投入他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那不是崇拜,也不是激动。
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想去看看,在世界的另一端,那些被供奉在艺术神坛上的大师们,他们的电影哲学,和自己这套从泥泞的商业市场里摸爬滚滚打出来的“烂片理论”,到底有什么不同。
出发前一晚。
顾千雪来机场送他。
夜色下的停机坪,寒风凛冽。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顾千雪为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巴黎那个圈子,很排外,也很傲慢。我怕你……”
“怕我被他们同化?”许诺笑了笑,“还是怕我把人家的电影节,也变成一场‘全民公投’?”
“我怕你忘了自己是谁。”顾千雪轻声说,她看着许诺的眼睛,无比认真,“我见过太多有才华的导演,去了戛纳,去了柏林,回来之后,就再也拍不出中国人看得懂的电影了。他们的镜头里,只剩下自怜自艾的符号,和谄媚西方的空洞表达。”
“你的电影,之所以有力量,哪怕是烂片,都是因为你离这片土地,离这片土地上的人,足够近。我怕你,丢了这个。”
许诺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客户、后来的合伙人。他们更像是战友,是真正能理解彼此内心孤独的同类。
“放心,”他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遍。
“我这次去,不是去朝圣的。”
“我只是去看看,那座宏伟的教堂,是不是也有漏雨的屋顶。”
“我不是去学习他们怎么拍电影。”
“我是去看看,他们那里的‘病人’,症状和我这里的,有什么不同。”
“说到底,我就是一个‘看病’的。只不过这一次,要出个国,会诊一下。”
顾千雪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清醒的眼睛,终于,笑了。
她知道,他还是那个许诺。
从未变过。
……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
当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时,正是当地的清晨。
许诺走出舱门,一股夹杂着咖啡、面包香和一丝冷雨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让组委会安排的人来接。
而是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巴黎左岸的一家小小的艺术影院,戈达尔的许多早期作品,都是在这里首映的。
他想先去那里看看。
出租车在古老的街道上穿行,窗外,是塞纳河,是巴黎圣母院,是那些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充满了历史与艺术气息的建筑。
许诺靠在车窗上,看着这一切。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周岚发来的最后一份资料。
【戈达尔导演近期动态及人际关系简报】
【……需要特别注意:戈达尔导演的新片,常年由其女儿,安娜·戈达尔担任制片人。安娜以其极其强硬的性格和对艺术近乎偏执的纯粹性追求而闻名,对所有商业元素都抱有极大的敌意。她被誉为欧洲艺术电影圈最难搞的“守门人”。】
【……另,据传,戈达尔导演本人,最近也陷入了创作的瓶颈,他的新片项目,因为理念过于超前,已经被三个资方拒绝……】
许诺看着这条信息,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关掉手机,看向窗外那座在晨光中苏醒的城市。
很好。
看来这里的“病人”,症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么,他这个来自东方的“神医”,似乎,可以准备开始,挂号问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