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摞，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纸。
——《霸道总裁爱上我之一百零八式（情话篇）》。
像一封，来自地狱的录取通知书。
彻底，断绝了方野，对于这个剧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他躺在，招待所那张，能清晰地感觉到弹簧的硬板床上。
翻来覆去。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地打架。
一个小人，是穿着旧布褂的季山老爷子。
他，拿着一本《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方啊！记住！表演，要从心，要真实！要从人物的内心出发！”
另一个小人，是穿着高定风衣的影后张曼。
她，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夹着嗓子，对他说：“小鸽鸽~演戏，开心，就好了呀~”
方野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最后，季山老师的“演员信念感”，暂时，战胜了影后的“小鸽鸽”。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打开台灯，拿出纸笔，开始，为他那个名叫“牛二蛋”的保安角色，写人物小传。
【牛二蛋，自小，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他，敏感，自卑，内心，却又渴望着，火热的爱情。保安这份工作，对他来说，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一种，身份的认同。那身制服，是他，唯一的，铠甲……】
他，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
写到最后，他自己，都感动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和“牛二蛋”，灵魂合一了。
而此刻，在招待所的另一个房间里。
影后张曼，正在，进行着她自己的，“备课”。
她，躺在床上，敷着一张，价值四位数的蜂毒面膜。
用她那套，价值几十万的，专业影音设备。
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画质已经泛黄的，八十年代经典琼瑶剧——《一帘幽梦》。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痴迷的，研究般的表情。
当她看到，剧中的女主角，因为男主角的一句话，而感动得，泪眼婆娑，楚楚可怜时。
她，会立刻，按下暂停键。
然后，对着镜子，开始，模仿，那种，“哭，但是要哭得好看，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让所有男人都心碎”的，经典表演技法。
她，学得很认真，很投入。
……
第二天一早。
新世纪辉煌影业，《穿越之我在仙界当保安》项目组，在那个，墙壁正在掉皮的办公室里，召开了第一次，正式的，剧本研讨会。
主演，导演，编剧，齐聚一堂。
“勤奋好学”的方野，第一个，拿出了他那份，厚厚的，手写的人物小传，准备发言。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演员的口吻，提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许导，李老师，张曼姐，大家好。关于牛二蛋这个角色，经过我昨晚的深入分析，我认为，剧本里，有一场戏，可能需要调整。”
“就是，他在南天门，第一次遇到七仙女时，说的那句台词，‘你好漂亮’。”
“我认为，”他说得非常诚恳，“以牛二蛋那种，自卑敏感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慕的。他的情感，应该是，内敛的，是含蓄的。所以，我觉得，这句台词，是不是可以，改成一种，带着闪躲的，欲言又止的，喃喃自语？”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在座的几位“老师”，希望能得到一些，专业的反馈。
然而。
首席编剧李铁牛老师，当场，就皱起了他那能夹死苍蝇的眉头。
他，打断了方野。
“小方啊！”他用一种，“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的痛心疾首的腔调说道，“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我们这部戏，市场定位，是什么？是‘网络甜宠爽剧’！懂吗？”
“现在的小年轻，他们想看什么？他们想看的，不是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内心戏！他们想看的，是，直白的，粗暴的，能让他们一边嗑瓜子一边尖叫的，工业糖精！”
“你还喃喃自语？我告诉你！你不仅要，大声地，说出来！”
李铁牛，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
“你，还得，冲上去，壁咚她！知道吗？就是那种，‘咚’的一声，把她，按在南天门的柱子上！然后，邪魅一笑，说：‘小仙女，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方野，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影后张曼，也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喝了一口助理刚泡好的，进口花茶，用她那慵懒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腔调，补充了一句。
“李老师，说得很对。”
“而且，我觉得，牛二蛋，在壁咚我之后，我，作为七仙女的反应，也应该，更‘甜’一点。”
她看向方野，对他，露出了一个，她刚从琼瑶剧里学来的，“娇羞”的表情。
“我觉得吧，我不应该是惊慌。我应该是，先，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呢，又控制不住好奇，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他。最后，再说一句：‘牛哥哥，你，你好坏哦~，我，我好喜欢~’”
方野，在听完影后这番，堪称“教科书级”的，绿茶式表演教学后。
他那颗，年轻的，脆弱的，属于一个“正常演员”的心。
彻底，碎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人。
一个觉得，“壁咚”，是爱情。
一个觉得，“你好坏”，是纯情。
还有一个，对这一切，都报以，“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微笑的，魔鬼导演。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真正的，“病人”。
一个，闯入了疯人院的，正常人。
他，站了起来。
默默地，走到了办公室的角落里。
他，拿出了手机，脸上，是最后一丝，求生的希冀。
他找到了，那个，备注是**【师父】**的微信。
他颤抖着手，打下了一行字：
【师父，救我……】
消息，刚发出去。
【师父】，就回复了。
回复的，不是文字。
而是一段，只有十五秒的，短视频。
方野，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视频里，是季山老爷子家，那熟悉的客厅。
季山老爷子，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老头衫，正戴着老花镜，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部，画风极其浮夸的，偶像剧。
电视里，一个画着烟熏妆的男主角，正对着一个小白花女主角，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女人，给你十个亿，离开我儿子！”
而季山老爷子，则一边看，一边，拿着个小本子，在无比认真地，做着笔记。
视频的最后，他，抬起头，仿佛知道方野在看他一样，对着镜头，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充满了学术探讨精神的口吻，说了一句：
“小方啊，记住。一个好演员，不仅要，演得了莎士比亚。”
他顿了顿，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
“也要，看得懂，《霸道总裁爱上我》。”
方野，在看完这段视频后。
彻底，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他，缓缓地，删掉了那条，“师父，救我”的求救信息。
然后，默默地，走回了会议桌旁。
他，对着那个，一脸疑惑的，李铁牛老师，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但又无比“谦卑”的微笑。
“……那个，李老师。”
“您那本……《霸道总裁一百零八式》，能……再借我，看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