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上海，JD区，一个连导航都很难精确定位的，城乡结合部。
一家名为“新世纪辉煌影业”的公司，占据了一栋三层自建民房的，整个二楼。
许诺推开那扇掉了漆的玻璃门时，一股混杂着烟味、方便面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公司的“前台”，是一个缺了腿的课桌。
桌上的绿植，是一盆仙人掌，已经，干死了。
墙上，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一张巨大的“公司荣誉墙”。
上面镶嵌着一个，看起来很唬人的奖杯。奖杯下面，贴着一行打印出来的标签——“第二届‘社区是我家’中老年广场舞大赛，优秀组织奖”。
一个穿着假冒鳄鱼Polo衫，挺着啤酒肚的秃顶中年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电影圈的“隐形大佬”，王德发，王总。
王德发的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油得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文艺青年。
他是公司的灵魂，首席编行、兼导演助理、兼剧务、兼场工，李铁牛，李老师。
王德发，坐在他那张，桌面被烟头烫出好几个洞的老板桌后面。
他跷起二郎腿，开始了他对许诺的，“面试”。
“小许是吧？”王德发，用他那双，看人时总习惯性眯着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许诺。
“看你，挺年轻的嘛。以前，拍过电影吗？”
许诺，坐在对面那张，吱吱作响的塑料凳子上。
“拍过几部。”
“哦？”王德发来了点兴趣，和身边的李铁牛，交换了一个，“果然是新手”的眼神。
“都什么类型的啊？得过奖没？”
“喜剧，动作片，都拍过。”许诺据实回答，“前段时间，有个片子，在欧洲那边，拿了个小奖。”
王德发和李铁牛，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因为惊讶。
是因为，他们觉得，这小子，太能吹了。
还欧洲，你怎么不说漫威请你去拍《复仇者联盟10》呢？
“咳咳，”王德发清了清嗓子，“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那……收益怎么样啊？拍电影嘛，最终，还是要看市场的嘛。”
“有过一个项目，”许诺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给甲方，赚了几十个亿吧。”
“噗——”
李铁牛，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浓茶，直接喷了出来。
王德发，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看着许诺，那张，过分年轻，也过分真诚的脸。
他决定，不再跟这小子，聊这些“虚”的了。
他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跑来应聘，太紧张了，开始说胡话了。
这时，旁边的李铁牛，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
他觉得，有必要，从艺术的层面，来考察一下，这位“新人导演”的专业素养。
“许导，”他开口了，神情，无比严肃，“我们，不谈钱，我们谈艺术。我，想听听你的，核心创作理念。”
许诺，看着他。
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神情，说出了，他这辈子，最真实的一句，创作理念。
“把一个好故事，讲烂。”
“……”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德发和李铁牛，在听到这句，充满了“后现代解构主义”气息的话之后。
彻底，被震撼了。
他们，根本听不懂。
但，他们觉得，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艺术家的，谦虚，和自嘲。
高，实在是高！
李铁牛，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感觉，自己，终于，遇到了知音。
他颤抖着手，从他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用订书机，钉起来的剧本。
他把它，像献上圣物一样，递到了许诺的面前。
“许导！”他激动地说，“这是我，呕心沥血，十年磨一剑的，心血之作！”
“请您，过目！”
许诺，接过了那本，因为激动而沾上了李铁牛手上汗渍的，剧本。
封面上，是几个，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的大字。
——《穿越之我在仙界当保安》。
李铁牛，开始了他那充满了激情的，剧情讲解。
“许导！你看！我这个故事！它打破了常规的仙侠叙事！它充满了，对现实的，辛辣讽刺！”
“主角，是个保安！他穿越了，但，他还是个保安！”
“你想想！这背后，隐藏着多么深刻的，阶级固化的悲哀！”
“他，在南天门，给二郎神的哮天犬，登记！他，去给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修剪草坪！他还，负责，调查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时，留下的，那堆烂摊子！”
“这，是小人物的史诗！是，仙界的，《活着》！”
许诺，一言不发。
他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个，充满了，网文十年前烂俗老梗的剧本。
翻得很慢，很仔细。
十分钟后。
他，看完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两张，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脸。
然后，他，平静地，说出了，他对这部“旷世奇作”的，最终评价。
“完美。”
王德发和李铁牛，在听到这两个字后。
感觉，脑子里，都放起了烟花。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四个字。
——“英雄所见略同！”
王德发，当场，就拍了板。
“小许！不！许导！”他激动地站起身，握住了许诺的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这部电影的，总导演了！”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这样，我给你开，我们公司，最高的规格！一天，五百块！包一顿午饭！”
“许……许导，你看……”
“可以。”
许诺，平静地，点了点头。
王德发，再一次，被许诺的“淡泊名利”，给震撼了。
“好！爽快！”他重重地，拍了拍许诺的肩膀，“那，许导，咱们这个项目，演员这边……”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个，女主角！七仙女！”
“你得，给我找一个，长得，特别漂亮，身材，特别好，最重要的……”
他凑到许诺耳边，压低了声音。
“……不要钱的！”
许诺，看着他。
然后，又一次，点了点头。
“放心。”
“我，有人选。”
……
许诺，走出了那栋，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
午后的阳光，照得，地上，那片拆迁留下的废墟，有些刺眼。
他拿出手机。
他那通讯录里，存着这个国家，几乎所有，一线明星的号码。
他划了很久。
划过了，那个，备注是“老顽固”的季山。
划过了，那个，备注是“小公主”的林舟。
也划过了，那个，备注是“第一个病人”的，顾千雪。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上。
备注是：**“AI一号”**。
他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疏离和警惕的女声。
“……喂？哪位？”
“是我。”许诺说，“许诺。”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是一种，瞬间，提起了所有防备的，冰冷的沉默。
过了许久。
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但，已经带上了一点，公式化的，客气。
那是，影后**张曼**，面对合作方时，才会有的口吻。
“……许导？你好。请问，是谈那个，卡地亚全球代言续约的事吗？”
许诺，看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几只，无所事事的，野狗。
他笑了笑。
然后，他说。
“不。”
“我这儿，有个更重要的角色，想请你演。”
“七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