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上海郊区，一个被龙腾影业包下来的，废弃的影视基地里。
电影《我们公司的艺人，都有点大病》的开机仪式，在一片萧瑟的秋风中，低调举行。
没有媒体，没有通稿。
甚至连个像样的香案都没有。
许诺，直接让道具组，从旁边的仓库里，搬出来一张，不知道在哪个民国戏里用过的，破旧的八仙桌。
桌上，摆着一个，同样不知道从哪个剧组顺手拿来的，掉了漆的香炉。
还有半个，看起来蔫了吧唧的西瓜。
这就是，这个总投资超过两个亿的S 级项目的，全部家当。
剧组的“主演们”，也就是龙腾影业的“塌房者联盟”，陆续到场。
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都透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集体气质。
“古风美男”林子轩，依然是一身黑色的皮衣，颈上挂着个巨大的耳机。他在给香炉上香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方野离得近，隐约听到，他念的，不是“开机大吉”，而是，某个北欧死亡金属乐队的，主唱的名字。
“甜歌天后”白露，则更加奔放。她直接，从自己的保姆车里，拿出了一瓶，82年的拉菲。她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往地上，倒了半瓶。
“钱董，”她对着一脸肉疼的钱东来，妩媚一笑，“我替您，敬一敬，这方土地的神仙。”
“保佑咱们，票房大卖。”
“爱妻影帝”张博，则在角落里，认真地，摆弄着一个手机支架，似乎在研究，哪个角度，能把自己的脸，拍得更瘦一点。
整个开机仪式，就这么，在一种，极其荒诞和分裂的气氛中，结束了。
主演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只留下，钱东来，和他的高管团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钱董，”经纪总监，小声地问，“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个项目，好像，更像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
钱东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
“就让这些小王八蛋们，再，疯一次吧。”
……
下午，第一场戏，正式开拍。
要拍的，是剧本里，最核心，也最讽刺的一场戏。
影帝张博，在家里，为妻子，精心准备“爱心晚餐”的，那场独角戏。
片场，被布置成了一个，充满了ins风的、豪华的家庭厨房。
张博，换上了一身，看起来很居家的名牌休闲服。
他站在镜头前，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卡！”
许诺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遍了整个片场。
“张老师，你的表演，太‘真’了。”
张博愣了一下。
“导演，什么意思？真实，不好吗？”
“不好。”许诺摇了摇头，“你现在，是在演一个‘正在演戏的骗子’。你的表演，应该是，假的。”
“你得演出那种，‘我很努力地在假装我很真诚’的，那种，假。”
张博，这位拿过三次金鸡奖的影帝。
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怀疑。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
第二次拍摄，开始。
这一次，张博，开始，往自己的表演里，加一些，设计的痕迹。
他会在切菜的时候，故意，让自己的手指，做出一个，看起来很危险，但实际上很安全的动作。
他会在额头上，用吸油纸，擦掉一点点汗，来表现自己的“辛劳”。
他甚至，还对着镜头，露出了个，他自认为，最能体现“好男人”魅力的，温柔的微笑。
“卡！”
许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是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张博的脾气，也上来了。
他从业二十年，第一次，在一个镜头上，被卡了这么多次。
“还是太‘真’了。”许诺说，“你演的，是一个，很专业的演员，在扮演一个拙劣的骗子。而不是，一个拙劣的骗子本身。”
张博，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段，绕口令。
许诺，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笑了笑。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对着不远处，那个，正捧着一本霸总小说，看得一脸花痴的赵佳佳，招了招手。
“佳佳老师，麻烦你，过来一下。”
赵佳佳，一脸茫然地，走了过来。
“许导，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许诺指了指厨房里的那张餐桌，“你呢，现在，就坐在这里。”
“你就当，你现在，是张博老师的‘老婆’。”
“他，在为你，做一顿，充满了爱意的晚餐。”
“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说。”
“你只需要，用你最崇拜，最爱慕，最花痴的眼神，看着他。”
“就像，你看你那本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样。”
“明白吗？”
赵佳佳，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坐到餐桌前，双手托着下巴，用一种，能把人溺死在里面的，充满了粉红色泡泡的眼神，看向了，正在流理台前，拿着锅铲的，张博。
那眼神，纯洁，无辜，充满了，对一个“完美丈夫”的，全部幻想。
张博，在被赵佳佳，用那样一种，极其粉丝滤镜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
他手里的锅铲，停住了。
他之前，所有练习过，设计过的，那些“精湛”的表演。
在这样一种，充满了“真实（愚蠢）”的注视下。
显得，无比的可笑，无比的滑稽，也无比的，心虚。
他，演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当他，在微博上，发布那些“爱心晚餐”的照片时。
他的妻子，和他的粉丝们，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一种，近乎荒谬的，羞耻感，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很好。”
许诺的声音，从监视器后面，传来。
“就是这个感觉。”
“张老师，现在，我要的，不是你‘演’出来的假。”
“而是，你现在，发自内心的，这种……”
“‘真’的假。”
……
下午，收工的时候。
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变了。
那些“塌房”的艺人们，仿佛，都被许诺，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们不再互相提防，也不再各自为战。
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狂欢的方式，释放着自己，最真实的，“另一面”。
休息的时候。
林子轩，会抱起一把吉他，在片场，給大家，弹唱一首，他自己，用德彪西的《月光》，改编的，“死亡金属版《小苹果》”。
苍凉的古典和弦，配上他那撕心裂肺的嘶吼。
听得所有人，都想，立刻，去地狱里，蹦个迪。
而白露，则会，拉着所有人，一起，在片场，玩起了“吹牛”的酒桌游戏。
输的人，罚酒。
赢的人，也得陪着喝。
整个剧组，从导演，到场工，没一个，能站着，走出片场。
钱东来，和他的高管团队，每天，都会收到，来自片场的，“战报”。
他们看着那些，群魔乱舞的，视频和照片。
一个个，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这……这哪里是在拍电影？”
“这分明，就是，一个精神病院，在开，年度联欢会啊！”
而许诺，则像那个，最冷静的，精神病院长。
他看着监视器里，那些，疯得，一个比一个彻底的“病人们”。
对身边的林舟，笑了笑。
“你看。”
“有时候，想让一群疯子，看起来正常一点。”
“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让他们，疯得……”
“更彻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