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老夫是私盐案的证人,这一次会审也是需要在场的。”
杨轻想要再问,却见他站起身,一手执扇,一手背负地离开了。
刑部的堂内又剩下了自己。
站在刑部堂外的小吏往堂内看了一眼,目光在寿宁候在杨轻的那杯茶水上停留了片刻。
而后,他继续装模作样地站着,盘算着时辰有些哀伤,阁老大臣们还没来,恐怕今天下差要很晚了。
天快黑的时候,刑部的堂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行人脚步匆匆而来。
年迈的内阁首辅刘健走在最前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位老人家历四朝元老,入阁十九年,任首辅八年。
弘治皇帝大行,刘健受旨意辅佐太子朱厚照登基,并且继续执掌内阁。
内阁大学士的李东阳神色同样不好。
刑部侍郎,张子麟一路走着还要讲述着如今的案情进展,说的都是一些棱模两可的话语。
身后还走着一大片文官,洋洋洒洒人,有红袍子的,有蓝袍,绿袍官服的人,远远看去大致有三十余人。
众人走得很安静,只有刑部的张侍郎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走得越快,说得也就越快。
这天气又下起了雪,惹得人心烦。
吏部侍郎焦芳,年近四十,他笑着对内阁首辅刘健道:“阁老,您要不先回去吧,这些事我们来议便好。”
走到刑部官衙的门口,刘健停下脚步,须发皆白的他,缓缓抚须道:“如果大明朝能够少些冤案,老夫就不来了。”
说罢,他迈开了脚步走入刑部。
众人的神色越发不好看了,纷纷跟上脚步。
见来了一群官吏,杨轻连忙起身作揖。
众人纷纷找到位置坐下,一时间堂内站满了人。
偌大的刑部大堂,杨轻被挤到了门口。
最后寿宁候张鹤龄又从后方走了出来。
这下最后一个能落脚的位置,也没了。
只好是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站着,风吹过的时候,还有些雪花飘进来。
感受到有人拍自己的后背,杨轻侧目看去,见寿宁候也站了过来。
“他们议事,我们旁听便好,若有问话,如实回答。”
杨轻闻言点头。
堂内还没开始议论,张鹤龄又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寿宁候站在身侧,总觉得舒坦了许多,这是个很随和的人。
杨轻道:“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不管是什么身份。”
张鹤龄笑着点头。
焦芳又道:“等皇帝大行事毕了,来年便是新的一朝了。”
说罢,他的目光赞许地看向张子麟,这个刑部侍郎来年就该是刑部尚书了。
张子麟也是用敬重的目光回应。
这种眼神交汇刘健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了眼前的两位内阁。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沉声道:“先说案子吧。”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刑部侍郎张子麟说着案子的前因后果,并且也拿出了工部侍郎杨山海的供状。
事情围绕着私盐案开始了。
张子麟的话音停下。
有人道:“如此说来线索算是断了,那接下去还要怎么查?”
私盐案很重要,但一头雾水。
毒杀灭口,宫门前刺杀只字未提。
好像很微不足道。
杨轻听着堂内的议论,便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不由得苦涩一笑。
吏部尚书马文升先开口了,他两鬓已斑白,须发中的白发已比黑发多了。
一直以来是个严厉的吏部尚书,行事雷厉风行。
他重重一拍桌案,目光扫视众人,“线索断了就不查了吗?”
话语声很响亮,吓得在场不少人一哆嗦。
有人道:“该查!陛下年幼,我等为臣子,更应该追责到底!”
闻言,杨轻回头看去,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唐突,他站出来向刘健与李东阳行礼道:“学生严嵩,失礼了。”
杨轻暗暗记下这个说话的人。
说来,朝中会审内阁会参与,但没想到满朝文臣来了这么多人。
马文升?
杨轻把这个名字也记下了。
随后,严嵩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马文升目光看向在场的众人,沉声道:“他们都敢在宫门前杀人灭口,这么大一桩案子,你们说线索断了就了事?”
“今天!在这里。”马文升支撑起身体站直,呼吸沉重地继续道:“一个掌印太监都被买通了,这里面有多少人沆瀣一气!有多少人同气连枝!”
老迈的刘健喝道:“马文升!够了!这里是刑部,你项庄舞剑给谁看!”
话音刚落,声音还在堂内回荡,这边话音又起。
“刑部,该是最能彰显大明律的所在,可权贵仗着有权有势,所做之事有多么卑劣,却还如此正大光明坐在人前!”
“刘阁老,下官放肆了,但还是想说出来,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马文升低了低头算是行礼,继续道:“边军粮饷克扣至今没有下文?四方镇守宦官如何中饱私囊?”
“两广见到诸文武官的供应比不上一个镇守,其耗费可知有多少!”
马文升怒不可遏。
刑部堂内鸦雀无声。
堂外有一队人朝着这里走来。
等人走近了,众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杨轻见到来人正是刘瑾为首的东厂太监。
“陛下说了,天色已晚,诸公快去歇息,来日再议案子。”
刘瑾的话音刚落。
刘健道:“什么时候朝中的案子,也由得东厂的人说三道四了?”
刘瑾的笑容像是冻在了脸上,又低声喃喃自语道:“咱家就是个传话的。”
马文升状若疯癫地笑了笑,便先行离开了。
当刘健要离开的时候,严嵩,焦芳等人是围着这个阁老走的,为的就是防备东厂番子。
其实早在弘治十三年,刘健就向皇帝进言,裁撤各个地方的太监数量,并且减少宫里侍奉太监的人数。
这件事与皇帝争论了许久,在弥留之际弘治皇帝终于接受了刘健多年进谏的方略。
并且已将裁撤东厂人数的章程与奏疏交到了太子朱厚照手中,因此东厂中人对刘健这位阁老有记恨。
刑部的会审结束得有些突然,等这里的人走完了,最后寿宁候也走了,杨轻这才离开。
从皇城的侧门走出来,还在想着马文升的话语。
雪势越来越大了,杨轻注意到街边有个卖饼的贩子,大冷天的还出来做买卖,也挺不容易。
收紧了衣衫,亦没心情买饼吃,便加快了脚步。
天色很暗,只有街道边的灯笼在晃动。
今日的会审不了了之,杨轻忽然觉得谁也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