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覆石径，
“寒露凝霜染层林，
“鸦立枯枝鸣。”
智仁坐在斋堂之中，看着面前的山药泥配蔬菜天妇罗随口作出俳句。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李武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
不过智仁也有自己的搜索方式——收买眼线。经过这段时间的安排，现在「本愿寺」的事情，他可能比那个不露脸的住持更清楚。
包括李武总是去的后山，他已经派人查得清清楚楚，就连农户的每一家的底细都追查到底，并没有找到丰臣鹤松的踪迹。
他的手指轻敲桌面，开始思考望月骏岳临死前遗言的真实性，他应该也能猜到操控他身体的自己也能听到这个消息。
李武是幕府，智仁是公家，望月骏岳真的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直接告诉他们两人吗？
如果只是误导也有些奇怪……智仁陷入了自己的头脑风暴中，没意识到他的双眼不自觉的变得漆黑。
“施主……”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智仁瞬间如临大敌，他刚刚居然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让人碰到了自己！
是扫地僧，他正从山门扫完落叶回来，进门就听见了智仁的俳句。
“施主好文采，可否为这道菜取个名字？”
智仁看着面前拿着竹帚的老和尚，情报中他是很早就在「本愿寺」斋堂负责餐食的香积厨师父，早到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智仁本来被人突然吓一跳，心里正不快，但「本愿寺」香积厨这些日子提供的餐食当真不错。
“就叫‘一叶知秋’如何？”智仁夹起裹薄脆面衣轻炸的鲜红枫叶。
“好……但还不够。”扫地僧摇头。
智仁眉头紧皱，自己一个亲王给你的菜题名，你个秃驴还嫌弃上了？
正在他要发作的时候，一人夺过他手里的枫叶天妇罗，舀起搭配的山药泥。
“愁。”李武咽下去后只蹦出了这一个字。
扫地僧笑着点头，回身走进香积厨。
智仁十分窝火，李武现在居然也能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靠近。而且这道菜为什么命名叫做“愁”，他又放不下脸面去询问李武。
他看见旁边帮厨的一个小沙弥一脸崇拜地看着李武，于是把他唤过来，偷偷问道：“我考考你，你听懂了为什么这道菜要叫做‘愁’吗？”
阿拾十分紧张，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晃个不停，“我、我不知道！客人你能告诉我吗？”
“呃……”智仁顿时语塞。
李武此时吃干净了自己的餐食，将收拾干净的餐盘交给阿拾，“像他这种看不见下层的人，永远也想不明白。”
智仁看着潇洒离开的李武，手里的蝙蝠扇被他捏烂。
他叫住想要偷偷溜走的阿拾，“别走！”
他拉住阿拾的手，紧紧盯着阿拾的眉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哎呦，智仁亲王殿下，您在这里啊！”
智仁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又来了一个更讨厌的人——知客僧慧觉。
“智仁亲王殿下，今天下午可是「本愿寺」‘蒙山施食’法事，您就先放过这些帮厨的小沙弥吧，他们还要准备一堆食物呢！”
……
寺院的法事因为可以消除罪业，增加功德，功德主会被邀请上山来参与。
功德主就是为寺院出资的捐赠者。
「本愿寺」的“蒙山施食”与其他地方稍有不同，「本愿寺」的斋堂负责制作餐食，累成高塔置于山顶。
僧众和功德主们每人去树林中捡取一根掉落的树枝，一起在餐食外搭建一座“井”字型的篝火。
点燃后众僧人念诵经文，将餐食通过火焰送往“饿鬼道”。
李武也被慧觉拉着参与这场法事。
智仁走到李武身边，“宫本武藏，你找到树枝了吗？搭建篝火的树枝可是代表了你的福报，你看那些人，都在树林中挑选合适的树枝呢。”
虽然说是只能捡取地上掉落的枯枝，但很多人都去折断更粗壮的树上的枝干。这种攀比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这场法事本身的意义李武也不愿去想。
李武只是冷眼看着即将被烧毁的堆积成山的食物。
智仁接着指着开始搭建的篝火向李武说，“为了确保自己的树枝在法事中彻底燃烧、不会掉落，你会怎么做？”
李武没有回答，他想不出。
“那就是用其他的树枝支撑住自己的树枝。”智仁脸上扬起戏谑的微笑，“这一根就是‘天皇’，他为了自己的稳定创造了‘大化改新’，结果促成了‘藤原氏’压在自己上头；‘藤原氏’上面又是‘镰仓幕府’，再上面是‘室町幕府’……”
他的笑容在看到最上面那根树枝停止，“现在是‘江户幕府’。”
李武好奇地看向智仁手里的树枝，“你是想把自己的树枝最后搭在篝火的最上方吗？”
智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稳定的结构需要不断叠加木头，以信仰、思想、大义为借口，其实是构建利于自身的秩序，创造不存在的敌人。”
“可随着时代变迁，不存在的敌人也会真的滋生出来，这就是天道轮回。”
他看向李武，“现在是‘江户幕府’，他已经开始用‘武士道’稳定手下的武家，总有一天也要被自己创造的敌人反噬。”
篝火越叠越高，似乎永远没有极限。但旁观的李武已经看出这座篝火塔在秋风中开始摇晃。
智仁终于举起了手里的树枝，浸入慧觉拿来的油桶，点燃后扔入“井”字型篝火的正中。
如火龙冲出它的巢穴，巨大的火舌从篝火中升起。所有参与法事的僧人和功德主都在低头闭着眼诵经，只有智仁和李武抬头看着冲天的火光。
火光映照在他们漆黑或琥珀色的瞳孔里，或许他们看到的火焰，是不同的颜色。
火焰还在燃烧，李武却背着手离开了。
智仁回头看去，只见这个讨人厌的剑客一直将树枝藏在身后，此时才拿出来。将其当作一把绝世好剑，一边挥舞着一边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