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躺在床上,望着头顶斑驳的木梁,眼神有些发怔,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在地牢时的画面。
若不是李安带着赵元启前来,他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李安正在房间角落收拾东西。
他将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粗布行囊里,又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金疮药和药膏。
本来是他自己练武时用的,但现在就用给了程意。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床上的程意,见对方神色恍惚,便放缓了动作,轻声问道:“后背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再给你换遍药?”
程意回过神,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用,方才换过没多久,挺舒服的。倒是你,别光顾着收拾,也歇会儿。”
他知道李安这几日为了他的伤势和后续的事忙前忙后,眼底都有了淡淡的青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李安笑了笑,将一把斧头塞进行囊侧袋,才直起身:“没事,早点收拾好,心里也踏实些。谁知道那谭泽林会不会突然找麻烦。”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李安小友,可在家中?”
李安听到这声音,脚步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是赵元启。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行囊,对程意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快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程意也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后背的伤口扯得一疼,只能重新躺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安走到大门后,伸手拉开了木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赵元启,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赵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李安侧身让开位置,语气恭敬。
他心里清楚,昨日若不是赵元启出手,程意未必能顺利脱身,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赵元启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院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李安身上,笑着问道:“你兄弟程意如何了?昨日看他伤得不轻,我一直惦记着。”
他一边说,一边跟着李安往屋里走。
李安闻言,心里一暖,连忙答道:“这次真是多谢先生出手相助,程意没什么大事,就是些皮外伤,敷几天药膏,过几天就能好利索了。”
他说着,将赵元启引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又转身想去倒茶,却被赵元启抬手拦住了。
“不必麻烦,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说。”赵元启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也严肃起来,“李安小友,我得劝你们一句,尽快收拾东西去府城。那谭泽林在万山县横行惯了,这次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留在这里,迟早会再遭他的暗算。”
李安心里一沉,他其实也有这顾虑,只是没想到赵元启会特意来提醒。
他点了点头:“多谢先生提醒,我明白,这几日正打算收拾东西,尽快离开万山县。”
赵元启见他心里有数,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又接着说道:“本来我想着,等你收拾好,陪你们一起去府城,路上也能有个照应。可方才接到消息,隔壁清和县出了点事,我得先过去处理,没办法跟你们一道走了,你们只能先自行去府城。”
说着,赵元启从怀中摸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文书用淡黄色的宣纸写成,封皮上盖着一个小小的朱红印章,看起来颇为正式。
他将文书递到李安手中,眼神郑重:“这是我的介绍信,你们到了府城后,先去驿站住下。驿站的驿丞认识我,看到这封信,会给你们安排好住处。记住,在我赶到府城之前,千万不要去找知府大人,一切等我来了再说。”
李安接过文书,心里却有些疑惑。
赵元启为何特意叮嘱不让他先见知府大人?
但他也知道,赵元启作为知府的心腹,做事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便没有多问,只是认真点头:“先生放心,我记住了,定会等您到了府城,再做打算。”
他不知道的是,赵元启此刻心里正打着自己的算盘。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李安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出色的身手和沉稳的性子,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能将李安引荐给知府大人,让李安归入知府麾下,这份“识才”的功劳,自然会记在他头上。
这些日子,知府身边新来了个师爷,那师爷能言善辩,很会讨知府欢心,赵元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有些不稳。
若是能借着李安的事,在知府面前再立一功,不仅能稳住自己的位置,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所以他必须亲自带着李安去见知府,绝不能让别人抢了这份功劳,更不能让李安提前接触知府,断了他的念想。
李安将文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对着赵元启拱了拱手:“多谢先生周全,这份恩情,李安记在心里了。”
赵元启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必客气,我也是惜才,不想你这般好苗子,毁在谭泽林那样的小人手里。”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赵元启问了问程意的伤势细节,又叮嘱李安路上注意安全,避开谭泽林的人,才起身告辞:“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多留了,你们收拾好东西就尽快出发,路上多加小心。”
李安送赵元启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到屋里。
他快步走到程意的房间,见程意正撑着身子,一脸担忧地看着门口,便笑着说道:“别担心,是赵元启先生来了,他特意来提醒我们,尽快去府城,那谭泽林不会善罢甘休。”
程意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你说的是,咱们确实该提前走,免得夜长梦多。只是万山县到府城路途遥远,少说也得走七八天,路上要经过好几片荒山野岭,还得好好准备一番,万一那谭泽林带人前来,遇到麻烦就糟了。”
他之前去过一次府城,知道路上的情况,那些荒山野岭里,不仅有野兽,还常有劫匪出没,不得不防。
李安点了点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语气认真:“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得准备些干粮和水,再备些伤药,还有防身的武器也得带足。对了,还得换些碎银子,路上住店吃饭都要用。”
程意看着他条理清晰的模样,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笑道:“有你在,我放心。你就先去准备吧,我这伤没什么大碍,躺着就行,不用惦记我。”
李安应了声,又叮嘱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喊隔壁的王大娘帮忙,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走出房间,锁上院门,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集市上很是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李安没有心思闲逛,径直朝着一家粮店走去。
粮店的掌柜是个圆脸的中年汉子,见李安进来,连忙笑着迎上来:“客官,要买些什么?是要大米还是面粉?”
“给我来十斤粗粮饼,再装五斤馒头,都要凉了也能吃的那种。”李安说道,他知道路上不方便生火,得买些耐放、不用加热就能吃的干粮。
掌柜的应了声,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个粗布袋子,手脚麻利地往里面装粗粮饼和馒头,一边装一边说道:“客官是要出远门吧?这粗粮饼耐放,馒头我给您选刚出锅的,凉了也劲道,路上吃正好。”
李安点了点头,又问道:“掌柜的,附近有没有卖伤药的铺子?要好些的金疮药和止血散。”
“有有有,往前拐两个弯,有家‘回春堂’,里面的伤药都是上好的,不少跑商的都在那儿买。”掌柜的说着,已经把袋子扎好,递到李安手中,“一共五十文钱。”
李安付了钱,提着袋子,按照掌柜指的方向,找到了“回春堂”。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坐堂的老大夫正在给一个村民诊脉。
李安等了片刻,待老大夫忙完,才上前说道:“大夫,给我拿两瓶金疮药,三盒止血散,再要些外敷的疗伤药膏。”
老大夫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转身从药柜里取出李安要的药,一一包好:“这些药都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快,疗伤药膏能促进伤口愈合,一共两百文。”
李安付了钱,将药小心地放进行囊里,又去布庄买了两块结实的粗布,打算用来包裹干粮和水囊。
随后,他又去银庄将一块碎银子换成了几十文铜钱,方便路上使用。
等他买完所有东西,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
李安提着沉甸甸的行囊,快步朝着家里走去。
路上,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谭泽林会不会在半路设伏?若是遇到劫匪该怎么办?他得好好规划一下路线,尽量避开人少的荒路,走那些有村镇的大道,这样能安全些。
回到家时,程意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
见李安回来,他连忙放下书,问道:“都买好了?”
李安点了点头,将行囊放在桌上,打开给程意看:“干粮、伤药、水囊都买好了,我还换了些碎银子,路上用着方便。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争取早日到府城。”
程意看着行囊里满满当当的东西,笑着说道:“好,都听你的。有你这么周全的准备,咱们路上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李安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
……
万山县谭家府邸,书房内的气氛比屋外深冬的寒风还要凛冽。
檀木书桌后,谭泽林斜倚在铺着狐裘软垫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旁边侍立的谭三心上。
“老爷,”谭三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李安和程意那两个小子,估摸着明日一早就打算动身去府城,咱们真就放任他们跑了?那程意先前操持铁树生意,赚的银子可不少,就这么让他们把钱带走,也太便宜他们了!何况,那程意本是咱们的替罪羊,现在就这么走了,亏空该怎么办?”
谭三跟着谭泽林多年,最清楚自家老爷的性子,向来只有他们占别人便宜的份,哪能容忍别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谭泽林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满是阴狠:“放任他们跑?你觉得我谭泽林是那种吃了亏不吭声的人?”
他坐直身子,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谭三,“那两个家伙,一个坏我好事,一个断我财路,这次不仅要把他们赚的银子抢回来,还得让他们把命留下!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谭家好欺负,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我头上!”
谭三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可……可他们是赵元启先生保下的人啊。赵先生是知府大人身边的亲信,咱们要是动了他保的人,万一被他知道了,会不会……”他话没说完,就见谭泽林脸色一沉,连忙住了嘴。
“赵元启又如何?”谭泽林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屑,“明面上,我自然不会跟他作对,可出了万山县的地界,荒山野岭的,谁还能知道是咱们做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你去挑几个手脚麻利、嘴严的弟兄,多备些家伙,明日一早就在城外的岔路口等着。等李安和程意的马车过去,你们就跟上去,找个偏僻的地方动手。记住,一定要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连马车都给我烧了,绝不能让人查到咱们头上!”
谭三闻言,顿时明白了谭泽林的心思,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准备,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他说着,转身快步走出书房,脚步轻快了不少。
对付两个没背景的小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只要做得干净,赵元启就算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那李安虽然是武师,但程意身受重伤,只要人多,就能堆死他们。
谭三走后,书房里只剩下谭泽林一人。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不停摇晃。
“该死的李安!该死的程意!”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眼底满是怨毒,“坏我好事,断我财路,这次定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后悔来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