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张照片拍得太过模糊，恕老夫...无法辨认！”良久，卡普才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并非他不敢承认，而是他心知肚明。
——一旦承认照片中那个戴草帽的海贼就是他的亲孙子路飞，便等同于坐实了雷蒙先前的指控“是因为追捕了卡普的海贼孙子，才惨遭报复”。
这无疑会令在场的军官们心生疑虑，大大增加此次调查的阻力。
更何况...路飞他就算当了海贼，也绝不可能说出那种话！
“我就说嘛！卡普中将的孙子怎么会是海贼？”雷蒙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顺手便将那张模糊的照片撕得粉碎，纸屑飘落在地。
“哼！老夫的孙子若真是海贼，老夫定亲手将他擒拿，押入推进城！”卡普斩钉截铁地喝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雷蒙。
他已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重伤未愈的年轻人，其难缠程度远超预期，正面质问恐怕难有结果，必须另寻突破口。
他转向胡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胡克少校！雷蒙中校‘剿灭’阿龙海贼团时随行的士兵呢？立刻集合！老夫要亲自询问！还有那些被捕的鱼人海贼，无论死活，老夫都要一一查验！”
“是！中将！”胡克立刻领命。
卡普深深看了雷蒙一眼，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对方刺穿，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医务室外走去。
然而这一次，响应他行动的军官却只有一半，包括鬼蜘蛛在内的数名军官却迟迟没有动弹。
他们目光复杂地在卡普威严的背影和病床上看似虚弱却眼神深沉的雷蒙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选择了沉默，站在原地，如同没有听见中将的命令。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几乎凝固之时，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医务室，对着众人敬礼：
“报告卡普中将！基地大门外...聚集了一些附近村镇的村民，他们...恳请求见您！”
卡普的脚步顿住，眼前反而一亮。
他知晓，以雷蒙几乎滴水不漏的性子，那些随行的士兵大概率已经受到威胁或者利诱，很难问出些什么。
这些村民来得正好，接下来可以分开询问士兵和村民，只要哪些细节的口供不一致，就能顺藤摸瓜抓出雷蒙的马脚...
“看看去！”卡普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朝基地大门方向走去。
胡克少校紧随其后，而刚才那些犹豫不决的军官们，此刻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怀着强烈的好奇与不安，纷纷跟了上去。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当他们一行人穿过基地内部肃穆的通道，接近那扇巨大的钢铁闸门时，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已经透过尚未完全开启的门缝渗透进来。
闸门在沉重的机械声中缓缓提升。
门外的景象，让所有走出基地的海军军官，包括身经百战的卡普，都在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你管这叫“有一些村民”！？
只见聚集在基地大门外的，并非零散的几十人，而是黑压压一片，人数至少也有七八百！
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基地前的空地上，延伸出去，几乎堵住了通往附近村镇的道路。
更令人心惊的是，视野所及，还有不少居民正从各个方向陆续赶来，沉默地汇入这片人潮。
阳光笼罩，落在无数张或苍老、或黝黑、或带着风霜和疲惫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无声却沉重无比的力量。
人群并非杂乱无章，他们安静地站着，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
老人、妇女、壮年男子、甚至还有被母亲抱在怀里懵懂的孩子，所有人都穿着最朴素的衣物，许多人的衣服上还沾着泥土或海腥味，显然是刚从田里或渔船上赶来。
他们并非衣衫褴褛的流民，而是穿着虽旧但尚算整洁的本地服饰，男女老少皆有。
没有喧哗，没有呐喊，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但这沉默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如同一堵无形的巨墙，轰然撞在每一个军官的心口上！
连海风似乎也在此刻停滞，不敢惊扰这片悲怆的土地...
半晌后，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几名明显是各村镇领头人的村民，彼此搀扶着，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
他们径直走到卡普面前，距离不足十步，一名老村长浑浊的老眼直视着这位威名赫赫的海军英雄，没有敬畏，只有深沉的哀痛和一种近乎质问的决绝。
他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
然后，在卡普以及所有军官惊愕的注视下，几位领头人齐齐深吸一口气，猛地展开了他们一直合力捧在胸前的一卷厚重的、颜色深得发暗的纸！
唰！
纸张展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
当那幅巨纸完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那绝非普通的纸张，而是一幅由无数血色签名组成的巨幅血书！
纸张本身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不均匀的深红褐色——那是干涸凝固后的鲜血特有的颜色！
无数暗红的指印、签名密密麻麻地覆盖其上，如同无数冤魂无声的控诉，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整张纸染透！
每一个印记都代表着一个曾经活在阿龙恐怖统治阴影下的生命！
阳光穿透云层，冷冷地照射在这幅巨大的血书上，那些凝固的暗红痕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腥气和绝望！
浓烈的悲怆与深入骨髓的怨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在场的每一位海军军官！
“这...这是...？！”达斯琪曹长失声惊呼，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血...血书？！”另一位校级军官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职业生涯的全部认知，他从未想过，海军剿灭一个海贼团，会激起如此大规模、以如此惨烈方式表达的“民愤”？或者说...民心？
卡普也彻底惊呆了，他看着那一个个暗红色的印记，仿佛看到了无数双饱含怨恨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终于明白，雷蒙为何敢如此有恃无恐！这封千人血书，是民心，更是最致命的武器！
任何对他行动的质疑，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如果他是其他任何一个海军将领，他完全可以顶着这份压力，将调查进行到底。
但他是卡普——那个在民众心中代表正义的海军英雄！
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超越了个人行为，无形中成为了海军意志在民众心中的具体符号。
这份源自民众的意愿，本身就是一个英雄无法漠视、更无法违背的...无形的桎梏。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下沉，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那张饱经风霜、向来坚毅无比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近乎绝望的神情。
眼前的每一个印记都像是一个无声尖叫的灵魂，在他眼前扭曲并放大！
他仿佛能闻到那纸张深处散发出的、混杂着恐惧、痛苦和最后一丝反抗勇气的浓烈铁锈味！
他看到了黑压压一片、跪伏在地的村民。
数百双眼睛，饱含着热泪、绝望、以及对雷蒙近乎盲目的信任与依赖。
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他们的跪拜比任何刀剑都更具杀伤力。
他们用最卑微的姿态，编织了一张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网，将卡普这位“海军英雄”死死困在其中！
所有的细节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他试图寻找真相的决心。
卡普感到一阵眩晕。
他明白，无论自己怎么查，查出了什么，在这封象征着滔天民怨的血书面前，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