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遣门客至驿馆寻事,让燕丹狠狠地打回去。
平原君邸宅也变得风平浪静,可仇并不算了结。
赵政急迫需要亲信人手,在邯郸做“质子”也要做有名望的质子。
在这灭国频繁的时代,各国最渴望招揽人才,有名就代表着有一切,要想尽办法出名。
“老子曰: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所以侯王自称为孤、寡、不榖,正是以贱为根本。”
“魏王变法,采取轻贱而强国,乃为下下之术。”
“凡强国之道,应当省除苛刻之事,轻薄赋税用于养民,不夺春耕之时用在战,这样一来才能做到真正强国。”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积于弱,此为自然之道,反其道而行之,必有大祸。”
夏门学宫内的一处黄老之学,头戴皂色束髻小巾,眉目端方的长须中年人,正为学僮们讲述魏国变法的弊端。
不仅只是讲解变法的失误之处,甚至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诸子百家从道、儒生衍至今,各家各派不仅要弘扬自己的学说观点,有时还要兼容各家取长补短,最重要则是给出实际的解决方法。
自从魏国首开变法之风,从而引领天下列国纷纷思变,各家学说献上强国之法,来游说各国君主。
黄老之学作为道家分支,托黄帝与老子之名,以道家无为而治为主干,又援名家、法家入道,借了阴阳家的框架和儒家的伦理教化,至此之时愈发壮大,门徒众多。
赵政在夏门学宫进学,学的便是黄老之学与子弓荀子之学。
此时他与二十余名正襟危坐的学僮一样,坐在底下聚精会神得听田夫子讲学。
田夫子名叫田延,来自齐国临淄,据说也是齐国田氏远亲,先祖可以追溯到田常。
他曾在稷下学宫与时任祭酒的荀子交好,后来游学各国,去岁才到了邯郸,于是去拜访了荀子族侄荀瑶,却被盛情邀请留在学宫讲学一年。
田延多番推脱无果后,最终念及和荀况的交情,苦笑选择留了下来。
听闻这座学宫处处有荀子的身影,让赵政很是感慨,要来早点还能看见荀子一面,能当面讨教这位继孔、孟之后的儒家大儒。
可惜荀子如今定居楚国,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机会见一见。
“秦王孙,为何在底下发怔?难道觉得老夫有说不对的地方吗?还望起身直言。”
“糟了。”赵政暗道不好。
竟被直接抓到开小差,忘记此刻学僮不像后世人多,这里二十余人,外加田夫子就坐在堂上居高临下,稍微低头都能被发现。
这实在有失他平时好学和尊师的身份。
“禀夫子,弟子正在思索魏国变法,会给列国带来效仿之风,使天下征伐之事更加惨烈,庶民更会深得其害。”
“魏国地处中原与天下列国接壤最多,一旦开始强盛,西可伐韩、东则攻齐,北能破赵,南欺荆楚,夫一国强而天下惧,莫若于魏国。”
“弟子敢断言,天下近十年平静,将破于魏国变法。”
赵政直接起身施礼,神色从容不迫,侃侃而谈道。
没有任何被田夫子抓包的羞愧感。
好厚的脸皮……听闻去岁还拜师赵嵩,学起了荀学,得其称赞学业不凡。
怎么在我看来,却没有半点儒家弟子的影子,学成两派不被框架束缚,行事果敢快意。
田延心底暗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可惜是不受重视的质子……”田延叹息补充了一句。
依照教学的惯例,田延看向其他学僮问道:“汝等以为,秦王孙所说有无道理?”
“回夫子,弟子以为秦王孙此言,不过意在借助魏国变法,挑起赵、魏、楚之间的隔阂罢了。”
“大家莫要忘了,秦王孙是秦人,自然天生站在秦国的角度离间各国关系。”
一个有着又粗又长倒八字眉毛的黑面少年,愤然挺身站起来,开口人身攻击,质疑赵政没有从学说立场,回答夫子提问。
反而在学堂上,妄图凭借着三言两语就想离间起赵、魏之间的关系。
赵政回头一看,顿时笑了。
原来是赵国宗室子弟赵葱啊,当初在荀学的学堂上,因为此子缺课,叫他躲过一劫忘了收拾。
“葱,老夫这里教的是黄老之学,并非名家学堂,若想学名家之学为辩而辩,还请离开。”
田延沉声提醒了一句赵葱。
他最讨厌不学无术的弟子,哪有辩论之时,攻击别人出身的道理,都是这样搞,各家还怎么讲学?
再者此人只是在学堂旁听,连弟子都算不上,别的夫子害怕赵国宗室子弟,他可不怕。
田夫子一句轻叱,立时把赵葱吓得缩了回去。
“秦王孙,以你最近所学之道,可知黄老之学,为何不能大行于魏国?”
田延接着又问道。
赵政整理了下思绪,站着继续说道:“回夫子,魏国如今地形狭小,人口虽多,而庶民田地无几,田地俱为贵族所有,只是租凭给庶民耕种,田息甚重。”
“这种情形下如何能无为而治?”
“采用黄老之道轻薄赋税养民,实则在害民,魏国国库也将无钱可收。”
“人性趋利避害,贵族们不知魏王律令什么时候改变,必会趁着间隙劳民趋利,多劳多耕,这样一来,黄老非但不能养民,反会让民怨沸腾,国无余钱。”
“可有解救的办法?”田延含笑望着他道。
“有!”赵政想了想,答道。
“秦王孙请言之!”
田延心念一转,惊讶地问道。
“正如田夫子所说,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积于弱……然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唯有行人道,削贵或削民以行强国之法,进争天下。”
“魏国立一百五十二年,削贵则魏王死,削民则魏国亡,依弟子之见,魏国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魏氏之弊,诸子百家,无术可救。”
赵政一席话,让在场二十余名学僮皆为目瞪口呆。
你到底是来进学,还是来教学的,替天行道好像不是黄老之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