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愣神片刻,迅速将思绪拽回,施礼答道:“信陵君亲自书信,政已悉知,逢闲暇之际,必将登门谒见。”
没错,这帛书是魏无忌亲笔书信,还在信里热情赞叹他为法家贤才,恨不能相见一叙,幸好赵王庆生在即,也能将动身前来邯郸。
等到邯郸时,必会亲自前来拜访秦王孙。
赵政还没见过这么热忱的封君,想了想驿馆住所也不适合信陵君登门拜见,何况这么一来相当把他架在火上烤。
自然得婉拒魏无忌,言明自己会去拜会,就不劳烦信陵君跑一趟了。
毛黯作为向信陵君推崇秦王孙有才干的人,也清楚里面门道,明白君上有拜访王孙之意。
秦王孙眼下拒绝了,却提出主动去见魏无忌,毛黯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既然如此,那老朽便告辞了。”
毛黯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正事毕后他也不想多留,省的秦王孙借题发挥,又想占他便宜。
就没见过脸皮这般厚的公子王孙,只提了一嘴婢女不行,就想他把孙女相送,还说自己财力不足。
难道还想他一介皓首门客,来慷慨解囊吗?
“毛公且慢……”
赵政话还没说完,毛黯就已三步并做二步,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看着他不觉摇头而笑。
“先生,此老丈好无礼,要不弟子将其请回来?”站立在身后的鲁句践不禁皱眉问道。
他嘴里说着请,手却悄然握拳。
“无妨,无妨,此公有趣亦算性情中人,又为人知恩图报,即便不是信陵君门客,我也想与他结交。”
赵政摆手制止说道。
他又并非没容人之量,先前打趣不过玩笑罢了。
只是信陵君怎么就注意到他了?
如今虽略有薄名,因为秦人身份让邯郸贵族望而却步,魏无忌身为魏公子竟还想来拜访他。
秦国对魏国恨意,可不比赵国少,此前秦军在汾河东岸惨败,就是信陵君带领魏、楚联军追击所致。
信陵君提倡三国合纵共抗秦国,可是让魏楚两国赚得盆满钵满,击退强秦还扩充了国土。
强国较量完,最倒霉的反而是看戏的鲁国与卫国,一个被楚国吞并,一个被魏国变成傀儡。
赵政目光望向远处,不由思索着。
如今天下形势,可以粗略划分秦韩、燕齐、楚赵魏,三足鼎立。
秦韩两国中的韩国是墙头草,秦国强就投秦国,秦国弱就投其余五国,名为盟友而已。
燕齐两国之前虽有新仇旧恨,利益却有些相同。
燕国攻齐不得人心,被齐人抵触,再加吞齐失败,燕王与臣民皆心有余悸,将目光放向能扩张领土的赵国,结果反被赵人视为盘中餐。
齐国则是比燕国更惨,燕人不敢再打齐国主意,还在打齐国主意的是楚、魏、赵三国。
在五国伐齐之时,楚国就占据了齐国五都之一莒县,不但一直没有归还,还把鲁国给灭了,在地形上包住齐国,齐国丧失了对楚国的缓冲。
而魏国除去重整三晋的想法外,也把目光投向没恢复元气的齐国,齐地富饶天下闻名,魏国做梦都想啃这块肥肉。
加上齐威王打断魏国霸业,魏王早就对齐国虎视眈眈。
如今不敢去蚕食,是害怕秦、楚、赵三国的警惕,怕落得齐闵王一样的下场,魏国是名副其实四战之地,强了点就得遭受各国围殴,只能伺机而动。
赵国也是一样,自从长平之战元气大伤,就想通过掠夺别国补回。
可周边秦、韩、魏、燕、齐,秦国是难啃的骨头,韩国也是秦人嘴边的肉食。
魏国对赵国有重恩,只能把目标放到燕国和齐国身上。
齐国富饶赵国早眼馋许久,燕国多数地方贫瘠,也有几块精华之地,没有立即讨伐是赵国还在舔伤口。
而最南边的楚国作为南方大国,做梦都是饮马大河,再加楚人作风与蛮夷相似,数百年来对土地贪婪成性,从未停下扩张,一直被天下列国警惕。
楚国和秦国硬磕多年,发现怎么都磕不赢,就把目光对准别国,灭了鲁国后与齐国接壤大半。
看这架势,将来不是要和魏国翻脸,就是准备吞并齐国。
赵政根据在邯郸打探到讯息,再加清晰知道局势的走向,很快推断出此刻列国的情况。
就仿佛天下都陷入战争迷雾里,唯独他一人开了透视。
“感觉还不错……”
赵政嘴角含笑,忍不住自语道。
据他所知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魏王趁着秦国国丧,出兵攻占了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当年强大齐国只剩两都握在手里。
五根手指折断了三根,齐国已然苟延残喘。
常有人说齐国不肯出力抗秦,殊不知齐人的悲惨遭遇,好比邻家几户打不过外人,却天天跑你家抢东西。
什么叫共御外敌,对齐国人来说,魏、赵、楚才是外敌。
此时除了魏国将会有动作,北边的燕国也按耐不住了。
燕王喜将亲自率军讨伐赵国,结果大败而回,后面又卷土重来,不料又遭大败。
赵政并不担心他劝燕丹不要伐赵,就能改变燕国部署。
燕王性格非常倔强,不是太子丹能劝说的了,除非燕丹成了燕王,才能将伐赵改为伐齐。
诸侯兼并到了现在,灭国已成为常态,放着虚弱国家不灭是迂腐,在天下人观念里,弱就得亡国。
商灭夏,周灭商,大国灭小国,强国灭弱国,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从春秋到现在,多少小国国都成了大国城池,统一趋势愈发明显。
先前有秦国对三晋和楚国进行威慑力,秦军攻势稍退,弱国就有灭顶之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西边秦国在牵扯压力,就到列国大快朵颐的时候。
“弱小不仅会挨打,也会亡国。”
赵政在学宫求学,可听诸位夫子讲了许多灭国故事,现今七国都是踩着废墟建起来的。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天之将明,其黑尤烈。”
赵政踱步走出前堂,抬头望着天空昏暗,风雨欲来,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