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黯抖动双臂,除了一份帛书被他攥在手,就再无任何利器掉落,用行动打消了赵姬顾虑。
“妾莽撞了,还望老者恕罪!”
赵姬非常识时务,躬身揖礼道歉。
“夫人爱子心切,小人怎会有怪罪之心,在邯郸应谨慎为好。”
毛黯摇头回礼,苦笑说道。
赵国有不少人对秦王孙有恶意,还是小心为妙。
“亲母有所不知,毛公便是提醒孩儿刺客出处的老丈,若非毛公相助,也不会这么快剪恶除奸,政久盼望毛公来驿馆做客。”
赵政迎上去替众人笑解围道。
他在前堂等待许久见人不到,觉得必有变化,果断寻了出来,恰巧撞见这一幕。
赵姬知道缘故,又是揖礼赔罪。
搞得毛黯连摆手,脸色微黑道:“王孙说笑了,不是老朽说的,是君自己猜到与我没关系。”
他可不敢承认秦王孙打上平原君邸宅,还有他一份功劳。
虽然不知道王孙是怎样说服平原君赵胜,使两者罢手言和,但他身上有太多信陵君印迹,可不能把君上扯进来。
“对,对,是我忘了,此事与毛公无关!”赵政闻言叹道。
“毛公,前堂请!”
“亲母,孩儿有事和毛公相商,过后与亲母叙说此事缘由。”
赵政分别对两人施礼说道。
亲自将毛黯一路带到前堂请其坐下后,赵政也坐在草席上,打量着还在东张西望的毛黯,好奇道:“毛公忽然登门拜访,难不成是替信陵君而来?”
他也看到了对方手上紧攥的帛书,加上此人小心谨慎不想让魏无忌介入争端的举动。
今日顿然大摇大摆来求见,很有可能奉了信陵君之意。
不料毛黯听见秦王孙询问,反用手轻捋胡须,责备道:“来者是客,王孙不应该先请老朽喝一口酒吗?”
“贵族之家,凡有宾客上门必用奴仆捶肩,婢女洗足,王孙为何不用礼招待老朽?”
好家伙,我都没这样享受过这般待遇,整日到晚不是和韩非或学宫夫子探讨学说,就是向盖聂与鲁句践学剑术技击。
什么捶肩洗足,早就抛诸脑后了。
不过既然有宾客要求,赵政自然要满足他,吩咐旁边奴仆找些会捶肩的人来,再把经常在面前做事的数名壮妇找来为毛黯洗足。
当六、七人到齐后,毛黯不由双眼瞪圆,望着皮肤黝黑,臂膀比他还粗的壮妇,忍不住气红脸道:“王孙怎如此对待宾客?”
“老朽是要含苞欲放的婢女,而非这种粗鄙农妇!王孙难道连自己婢女也不肯拿来待客么?”
一时间,毛黯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
去哪贵族之家,都不会有主人拿这么寒碜的婢女招待他,有些奴仆甚至还腥手污脚。
面对毛黯怒气冲冲,赵政没着急解释,反而一阵长吁短叹,等到对方疑惑眼神,他才慢条斯理说道:“毛公有所不知,这些就是政身旁的婢女了,不信尽可问问她们。”
“驿馆已赤贫如洗,比不上邯郸贵族,买不起美貌的婢女,有唐突之处,望毛公见谅!”
赵政主打就是推心置腹,你想要婢女洗足,就满足你。
但是穷也是真穷,不然他也不会与夏门学宫夫子一拍即合,借着讨论学说由头,把自己篇章署名与著作成卷卖出去。
也不是没想过做行商坐贾买卖赚取钱财,可惜身份不适合。
为养活驿馆奴仆与门客,他已然绞尽脑汁的创作了,幸好这时候学问非常值钱,多少人想求一卷书而不得,这才给了他赚取钱财机会。
秦王孙都这么推心置腹了,毛黯也是懂得人情世故,眼皮微跳摆手拒绝了壮妇洗足,只留下两名捶肩奴仆,真心感慨道:“王孙太过勤俭持家了,如此一来,却有失尊贵身份……”
“毛公所言极是,观毛公年岁颇大,不知孙女可曾嫁人,若还未嫁不如来驿馆如何?政必厚待。”
赵政见缝插针,笑着打趣说道。
老是说乃公应该有贵族作风,你们怎不多给我送些豆蔻年华的婢女,赠送婢女不就是贵族里常见的事吗?
说的谁不想红袖添香一样,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厮混在门客堆里。
“这……”毛黯顿时语塞,他怎么会把孙女送来为婢,摇头道:“王孙有所不知,老朽孙女早已嫁为人妇,怕没有这福分了。”
“那倒可惜了,毛公之相貌,后人必定柔枝嫩叶,褪腰肢瘦。”
赵政轻笑夸道。
旋即话题一引,复道:“毛公今日前来,不会就为了与我探讨婢女罢?”
嫌弃驿馆的婢女粗鄙不堪,叫你送来几名又不肯,赵政懒得与老头闲扯,干脆开门见山。
毛黯脸色立刻变得肃然,举起手中帛书,起身拜道:“黯奉魏国信陵君之命,送谒帖给王孙。”
赵政也见状起身揖礼,双手接过帛书,正色道:“君原来奉信陵君之命而来,何不早点说,政必亲往门口相迎。”
说完不理会毛黯脸色一僵,打开帛书仔细看了起来。
魏无忌在书信中倒很客气,只是字体用的并非秦篆,也不是魏篆,反而是他熟悉的赵篆。
“魏无忌有心了,怕我看不懂秦篆,魏篆是吧?”
赵政暗暗想道。
说起来也惭愧,即便是顶着秦王孙名头,可秦篆至今还未认全,赵篆倒全会了。
天下其他列国的篆字,看的更是似懂非懂,从战国开始周室权威一落千丈,各国在大篆中演变出新字,不仅写法各异,连字意也改了。
早期还能依稀分辨,越往后区别越大,要再过数百年怕找不到几处相似了。
车同轨,书同文,量同衡,地同域,行同伦,言同音是势在必行,不能再内部消耗了。
可统一不是件简单事情,别的先不说,光各国王室之间联姻关系,贵族从上到下皆有亲缘关系。
想平定天下,打灭国之战,就是真正意义上成为孤家寡人。
借外臣之手,不仅要压制堂亲戚,要把各家表亲戚全部送走,不知将遭多少痛恨。
对普通贵族与庶民是灭国,对各国王室来说,就是灭家之痛。
赵政也理解昌平君等人为何会反叛,相当于帮老表灭列国,结果老表转身把自己家给扬了,搁谁也受不了。
就算有天大理由,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灭自己的家。
“孤家寡人啊……”
赵政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