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间,横空出世的十三篇法家学说,犹如一道晴空霹雳,震的夏门学宫的夫子、列国宾客、各家学派目眩魂摇。
学宫并非没有各家学派提出新观点,引得大家讨论不休,可什么时候篇章能这么密集扎堆出现。
敢问此君,到底在心里憋多久,才能一股脑倒腾出来?
还隐约看到法家的法、术、势结合,却也有儒学与黄老之学掺杂,甚至有农、墨之道。
拿法家编成篮子,什么东西都往里装。
以严法作为基础,援黄老、荀学、农学、相里氏之墨,入法家学说。
对农学的重视,还在黄老、荀学之上,在篇章里引用农家的:“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还注解:民为天下匹夫与孤寡老幼之庶民。
如果说周公制定周礼,是在意识形态将殷商的礼乐进行大规模的整改与革新,创造出一套可操作的礼乐制度,包括饮食、起居、祭祀、丧葬、官制、军制、田制都纳入“礼”的范畴,把殷商崇尚鬼神,行血腥人祭的习俗彻底破除,将鬼神宗教从莽莽大地赶到了天上。
这十三篇法家学说,便是企图用法家为天下之基,取代周礼主导地位,贵贱万姓约束于法,辅以儒家的伦理教化,农家的重民,黄老的休养生息,主张以法明王、明君、明士、明民。
学宫各家学派的夫子传阅了许久,越看越眉头紧皱,此著作之人不仅欲集法家大成,更若隐若现想集诸子百家学说,革新创建出新的“周礼”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又一周公。
周公旦之功,可不仅是制定周礼,如果说文王、武王初步翦灭殷商,周公就是文治武功开创了大一统,三监之乱更是率军杀武庚、灭三监,践奄造鲁,破东夷十九国,东征至江南而还,仅用了三年时间。
接着用分封,把周边地域再次扩张,以周礼为剑矛让殷人再无反叛,迫使淮夷、东夷彻底屈服,留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共识。
“此人,似有周公之心啊!”
佝偻着腰的老者将自己长须拎起,瞪眼一字一句品读,最后感慨道。
再看向诸多儒家门徒,发现他们脸色尽数凝重,有的人更面如釜底般漆黑,紧紧地握着竹简一言不发。
老者忍不住一笑,还好他是农家之人,不是儒家子弟。
儒家推崇周制,推崇上古之道,此子却认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周公开创周礼之时,也没有一味全用殷商制度,反而另辟蹊径才有了周朝之兴。
周平王东迁以来,诸侯乱战五百余年,宗庙损毁无数,子杀父,父杀子,父娶儿妻,儿霸父妾,臣乱杀君,君乱杀臣,多少家与国在倾轧中,彻底化作灰烬。
如今更是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不知何时为尽头。
此子在篇章里直言不讳的指出:面对连年乱世,孔子提出兴复周礼,企图恢复周公之制,孔子死后,儒家成为显学,奈何天下更乱。
说明孔子这一剂药方并非根治办法。
数十年来,百家诸子也屡次用篇章为医治天下的药石,至今收获其微。
把诸子百家分析了一通,此子更大胆敢指出:孔子因鲁国三桓之乱,故提倡恢复周礼,今人应该结合事实看待,如今诸子力微,是忘记了圣贤被称为圣贤的本质。
天下不应去追寻恢复周礼,恢复上古为目标,而是学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之事。
如周室对待喜欢人祭的大邑商一样,对天下去糟糠留精华,革新再创“周礼”之道,无需害怕殷商复起与三监之乱。
能治理天下是要有文王、武王、周公等开创之路的继承者,而非一味效仿尧舜禹汤武这些圣贤。
上古圣贤生在当世,用他们老办法也解决不了四海鼎沸。
农家老者从篇章间行里读出了隐藏的大手笔,大气魄。
这洋洋洒洒近万字,汇聚起来就是:认真分清古今变化与不要怕没圣贤。
天地万物皆在改变,天道也不例外,标准与要求也应有变,古有古来圣贤,今有今法圣贤。
他刚从楚国而来,虽说并未见过秦王孙,但这短短数篇见解,就足以让他不虚此行。
也对秦王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问一问他如何看待天下列国之争,以及诸子百家学派之争。
袍服宽大的老者,斟酌了下语言,对在场孟学与荀学儒者揖了一礼,礼貌问道:“敢问诸君,可知赵子居住何处?”
“老朽对于农、法之合,想当面请教一番。”话语间手有些颤抖。
好不容易游历各国,忽然碰见法家“赵子”横空出世,轰动一时,如何不叫人激动?
从慎子至申子,法家已数十年没有能冠以“子”之称的人物了。
要不去拜见一番,怕临死前都念念不忘,引以为憾。
“赵子?”一干儒者立马吹胡子瞪眼,抬头怒目视之。
先不说此子的年龄,光说他用项槖来踩着孔师,就让儒者心有不悦,还敢在篇章里否定先贤之道,用学周公来抨击周礼。
本求学于荀儒,后转黄老,现在更是离经叛道攻击起了孔师,怎么赵政也要做一墨翟吗?
明明学于儒家,不把儒家学说发扬光大,反而站在对立面去了,不学周公创建的周礼,倒去学周公创建周礼的初心,你以为你孺子是周公。
周公起码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才能摄政周室,制定周礼。
你赵政只是秦王重孙,还是不受重视的质子,也敢大放厥词的效仿文、武、周公之道。
天下列国有哪国之君,敢说自己能比武王与周公?
“此不过一孺子之见,君何必动容,楚王不是最爱自称蛮夷,蛮王也想效仿周公之事?”
当初想用魏国变法离间魏、赵关系的鲁儒,站起来戏谑哂笑道。
“敢问君是……”楚国农家老者,行礼问道。
他望着头戴高冠的儒者对楚人和赵子流露出的恶意,一时间有些疑惑不解。
难道是发现楚人盗掘了他祖坟,才有这样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