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九月初六夜。
盛大的皇家宴席在风景如画的曲江池畔举行。
亭台楼阁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百官按品级落座,气氛热烈而奢华。
皇帝李隆基高坐主位,杨国忠等重臣陪侍左右。
黄忠嗣作为今日绝对的主角,位置极其靠前,就在杨国忠下首。
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对每一位前来道贺的官员都礼貌回应,眼神却时刻留意着场中的暗流。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皇帝兴致极高,不断询问黄忠嗣西南战事的细节。
黄忠嗣应答得体,既不夸大其词,又充分展现了军威与智慧,引得皇帝连连称赞。
翰林学士承旨、驸马都尉张垍端着酒杯,含笑起身。
他身份清贵,举止优雅:“陛下,今日曲江夜宴,君臣共乐,庆贺黄节度使立此擎天之功,实乃国朝盛事。
臣闻黄节度使不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文韬亦是不凡。
值此良辰,何不请黄节度使即席赋诗一首,一展雄才,二为陛下助兴,三使此盛事留芳千古?此诚雅事也。”
张垍此言一出,以其身份和文名,立刻引来一片附议:
“张学士所言极是!黄节度使文武兼资,定有佳构!”
“请黄节度使赋诗!”
“请陛下恩准!”
杨国忠捻须笑道:“怀疆,张驸马都尉都开口了,可见众望所归。你就莫要藏拙了,也让陛下和诸公品鉴一番你的文采风流。”
他乐于见到自己提拔的人在皇帝最看重的文采上也能露脸。
李隆基显然对此提议很感兴趣,含笑看向黄忠嗣:“怀疆,张垍说得有理。
今日不论战阵,但论诗情。朕与诸卿,都等着欣赏你的大作呢。莫要推辞了。”
无数目光再次聚焦。
黄忠嗣心中了然,这已非简单的助兴。
在张垍这位皇帝身边的首席文学侍从提议下,在皇帝亲自开口后,作诗已成必然。
这既是展现才情融入文臣圈子的机会,更是对政治智慧和临场反应的考验。
诗作必须完美贴合场景、颂圣得体、气势宏大,绝不能有任何疏漏或被解读的空间。
他面上显出无奈之色,起身恭敬向皇帝和张垍分别行礼:“陛下天恩,张学士抬爱,臣……臣惶恐万分。
臣久在边陲,弓刀是务,笔墨生疏,唯恐拙作有污圣听,贻笑大方……”
“诶!”李隆基大手一挥,兴致更高,“朕说了,不论其他,但求尽兴!怀疆只管作来!”
推脱无望,黄忠嗣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凝神聚意。
他目光扫过璀璨的灯火、倒映星河的曲江水、恢弘的皇家园林以及主位上含笑的君王,结合玄宗喜好和当前氛围,瞬间成竹在胸。
他深知玄宗最爱将其功业比作太宗,诗中必须体现“盛世”、“武功”、“忠贞”。
黄忠嗣走到场中开阔处,向御座及四方微微一躬,朗声吟诵:
《奉和圣制曲江宴》
圣主重开贞观风,曲江夜宴乐融融。
旌旗映水星河动,箫鼓喧天云汉通。
剑扫南蛮烽燧熄,鞭笞吐蕃战图空。
微臣幸预升平颂,愿奉丹心向日红。
诗成!
大殿内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妙!妙极!‘圣主重开贞观风’,起句气象万千,颂扬圣德恰如其分!”
张垍率先击节赞叹,作为翰林之首,他的评价极具分量。
“对仗工整,意境雄阔!‘旌旗映水星河动,箫鼓喧天云汉通’,将眼前盛景与天象相连,磅礴大气!”
“‘剑扫南蛮烽燧熄,鞭笞吐蕃战图空’!好气魄!尽显黄节度使虎贲之威,更托出陛下天威赫赫!”
“结句‘愿奉丹心向日红’,赤诚之心,昭昭可鉴!忠臣良将之言也!”
“黄节度使真乃文武全才!当世奇杰!”
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李隆基听得心花怒放,尤其是首句“重开贞观风”深得其心,结句的忠贞表白更让他满意至极,开怀大笑:“好!好诗!
怀疆此诗,雄浑壮阔,忠心赤胆!当为此盛事增色!诸卿,与朕同饮,贺此佳篇!”说罢,亲自举杯。
杨国忠满面红光,频频颔首。张垍亦含笑举杯致意。满堂华彩,似乎尽汇于黄忠嗣一身。
然而,在这片颂扬声中,吉温等安禄山党羽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哼!谄媚之词,露骨至极!‘重开贞观风’?当真是把陛下捧到天上去了!这黄忠嗣,不过是个惯会逢迎拍马的小人!”
他们对其文采或许不得不承认,但对其“人品”更加鄙夷,将其视为杨国忠一类的佞臣。
而一些持身清正的官员,或是其他不喜过分颂扬的文臣,虽知此诗为应制上品,格律、气象无可挑剔,心中仍不免掠过一丝微妙的叹息。
诗中那股精心雕琢、完美迎合帝王心意的气息太过浓郁,尤其是“贞观风”、“向日红”这样的意象,虽政治正确,却失了几分文人的风骨与含蓄。
他们沉默地饮着杯中酒,对这位新贵权臣的评价,添上了一笔“深谙媚上之道”的注脚。
只是在这满堂颂圣的气氛下,无人会,也无人敢表露半分。
黄忠嗣在如雷的赞誉和皇帝开怀的笑声中,谦逊地躬身退回座位。
曲江池畔的夜宴在盛大的烟火中推向高潮,璀璨的光芒映照着每个人心思各异的脸庞。
麒麟入京,搅动了长安城深不可测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