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内城的清平坊。
正中那砖墙斑驳的建筑,是外城衙门所在。
与外城衙门不过一街之隔。
还有一栋飞檐翘角的二层楼,便是临江城的漕帮分舵。
不同于码头那些吆五喝六的城外帮众。
与一言不合就打杀的堂口帮众,也不一样。
当迈进漕帮分舵的一刻,程器还以为进错了地方。
造景假山、流水淼淼,往来之人皆轻手蹑脚。
假山背后的宽阔大堂,左右各有一排案桌。
每张案桌后坐着的,是同书生一样打扮的人。
白色素衣没有任何坠饰,衣服上更是一尘不染。
乍眼一看,还以为是些名门正派人士。
案桌前站着的人,则是神态各异。
有穿着上好绸缎袍子,肥头大耳的富态男。
手里拿着鼓囊的钱袋,脸上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还有衣服补丁摞补丁的瘦黑男。
攥着不满一吊的铜钱,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当帮众抬着尸体,从他们身后经过的时候。
这些人像是僵住了般。
保持着面朝案桌的姿势,不敢多瞅一眼。
而在这些人头顶的二楼平台,却是没有任何摆设。
只有一个似榻非榻,似椅非椅的奇怪坐具。
位置和角度恰好能俯瞰整层一楼。
坐具被一层薄纱遮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书生引着众人来到二楼的斜下方。
他和身后的刘三刀和王老虎,率先单膝跪地,拱手朝上。
接着是抬尸的帮众,放下尸体,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然后是不明所以的程器和甄无双。
两个人夹在帮众中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草莽门的朋友,就不必见礼了。”
隐在薄纱后的舵主,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自二楼沉沉压下。
直接把刘三刀和王老虎砸趴在地。
紧接着冲散开来,直扑程器和甄无双的面门。
程器和甄无双感觉胸口一紧,就像是周遭空气被抽干了。
一息过后又松了下来。
两个人皆长吁一口气,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一般。
程器心里一沉,寒意直窜脑门。
自己挑动两堂内讧的把戏。
原以为有分身这个烟雾弹,便是万无一失了。
但如今看来,却是有被识破的风险
他非常可以确定。
自己所习的拳法,还有两位堂主的功夫。
和这漕帮舵主的手段,完全是天差地别。
那种将无形的气势,运用得如同有形一般。
和北境战事中的武者,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这方世界的武者修炼。
远不是把一门武学,从入门修到圆满那么简单。
再往上,还有天外天!
这种天外天的手段,万一有什么搜神探尸之能。
到时候可就暴露无遗了!
程器紧张地抬头望了一眼。
顿时有一种被锁死了的感觉。
二楼之人,好像也在回望着他。
“哪位是草莽门的门主?”
舵主问完有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程器瞥向身侧。
只见甄无双抖如筛糠,喉结鼓动了两下,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楼传来的轻笑,丝毫不掩嘲讽之意。
“怎么回事?”
舵主的再次发问,并没有明确指意。
引路的那名书生,却是马上接话回答。
“禀舵主,我到那之时,已经死了不少兄弟。
“不过有五位兄弟的死相,不像是死于内斗。”
等到他说完以后,二楼再次飘下两个字。
“你说!”
趴在地上的王老虎,背上的压力突然消散,忙不迭地爬了起来。
“大哥,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兴隆坊堂口欺人太甚!跑到我安康坊来收头钱!
“连同我手下的心腹,也被他们打杀了!”
舵主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波动:“解释一下。”
最后爬起来的刘三刀,从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
额头触地不停磕撞,“咚!咚!”响声在一楼回荡。
“舵...舵主,我也是一时气上了头。
“下边的兄弟,只是去拜访新开的草莽门。
“王堂主却不问缘由,直接将他们残害了!”
刘三刀停下了磕头的动作。
抬手指向后面的尸体中,其中五具最惨不忍睹的。
“不是我杀的,我去到以后他们就死了。”王老虎插嘴道,“连草莽门的头钱也被抢了。”
王老虎的发言如同一声惊雷。
让原本噤声的一楼,出现了一阵轻微异动。
漕帮在外城,甚至比外城衙门更盛一分。
鲜有人敢触及霉头,更别提杀人抢钱了。
“无关人,都出去吧。”舵主声音拔高了一倍。
两侧案桌后的白衣人,同时起身。
将案桌前的闲杂人,全部赶了出去。
“谁这么大胆子!”舵主质问道。
王老虎本想答话,却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程器。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二楼的舵主,也一同看了过去。
程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准备好的说辞,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
在确认无误后,他一张嘴,反倒有些语无伦次。
结结巴巴说了一通。
知道“真相”的甄无双,都听得云里雾里。
一千两头钱是挺多,但漕帮的面子更为重要。
两位堂主都不想背这个锅。
王老虎一口咬死,人不是他杀的。
甚至言语之中,还带有一些添油加醋的自吹自擂。
将原本只在巷口,看到两个模糊人影。
愣是说成了,他与蒙面人激烈交手,及时挽救程器的性命。
刘三刀更是不甘示弱。
把小弟抢收头钱,说成了为草莽门祝贺。
至于带着手下去安康坊的原因,则是说得含糊其词。
连送消息的小乞丐,都被故意遗漏没有说出。
两个一唱一和,直接坐实了程器的说辞。
到最后演变成了,刘三刀和王老虎尽释前嫌的戏码。
“好了,你们也都走吧。”舵主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除了几位白衣人外,一楼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程器即将迈出大门时,身后声音再次传来。
“两位门主,这草莽拳若是有机会,我定要讨教一番。”
程器的身形一僵,他清楚这是最后一关。
草莽门的情况,还有甄无双的家世。
漕帮只要想查,这些都不是秘密。
破败院子弄了个糊涂招牌。
短短时间,哪来的一千两白银。
这件事若是没个解释,那就全都白忙活。
还是跑不了一个死字。
程器拽了下甄无双,转回头拱手作揖。
“到时候若能得舵主指点一二,更是草莽门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