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百姓们高呼“杀”的声音，孟凡的眼睫颤动了几下。
对对对。
就是这样的。
刽子手呢？
赶紧动手啊！
孟凡在心里疯狂的祈祷自己赶紧死。
他赶着投胎呢。
然而。
天幕并没有理会孟凡的心声，反而因为百姓们的呼声越来越高昂，画面也随之猛然一转。
孟凡沉痛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下去。
画面中。
贞观元年，春。
大旱。
关内饥荒。
贞观元年，夏。
大旱。
山东寸草不生。
三省诸州皆苦矣。
长安城外聚集着大量的灾民。
家乡活不下去了，他们只能朝着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地方迁移。
长长的镜头。
无数百姓衣衫褴褛，面色枯黄，手里拄着枯树枝，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长安的方向前行。
一路上吃野草，扒树皮……实在没得吃就吃土……
长安是都城。
只要到了长安他们一定就能活下去……
而此时长安城外郁郁葱葱的树林，早已只剩下枯黄的树枝，叶片不存，树皮也被扒的精光，就连树干上都有几个不整齐的牙印。
郊外的麦田里，地面干裂呈现出龟甲状，开春种下去的麦穗因为大旱干枯蜷曲成一团。
夜晚。
孟府的书房里，放在书桌上的烛台发出一声轻轻的灯芯爆裂之声，惊醒了枯坐在书桌前的孟凡。
“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孟凡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送来的奏疏，口中喃喃的念叨着：“史书寥寥几笔，落在时代里落在百姓头上，却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不……我不能认命！一定还有办法的！”
说着孟凡的腹内传来了阵阵作响的声音。
他已经有一天没有吃饭了。
书桌上放着一碗早就冷透了，表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粥油冷粥。
孟凡端起粥来，脸上没有半分嫌弃之色，仰头便喝了起来，只是一口他的脸色就猛然一变。
“唔……”孟凡猛地放下碗，左手握拳抵在唇边，难受到眼眶通红却还是把这口冷粥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每一粒粮食都是珍贵的，可不能浪费了……咳咳咳！”
话音落下，孟凡就忍不住弯腰扶着桌子剧烈的咳嗽起来，胃部抽搐，干呕了几声没能吐出东西来，他这才扶着桌子慢慢挺直了腰背。
三更天的铜锣声响起。
孟凡丝毫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他的心底升不起一丝睡意，只要闭上眼睛，孟凡就能梦到尸横遍野，饿殍千里之景，醒来时身上的衣袍都被冷汗湿透。
他不想睡。
孟凡扶着桌子重新坐下。
端起那碗冷透的没有吃完的凉粥，孟凡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让空荡荡的胃部稍微有所舒缓，大脑也在飞快的转动着。
“赈灾……捐粮……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还得好好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烛火跳动，昏暗的灯光照耀在孟凡的脸上。
那是真真切切的担忧。
孟凡苍白的脸色，紧皱的眉心，青黑色的眼袋，还有端着碗时衣袖滑落露出的瘦弱手腕，无一不在说明着一件事——
此刻的孟凡正在为民所思，为灾情所困。
……
天幕下。
“他在为灾情所困扰？为灾民所心痛？”长孙无忌震惊的高呼出声，扭头看向李世民和其他朝臣。
和长孙无忌对上视线的所有人，眼神中也带着相同的愣怔和惊讶。
程知节眨了眨眼睛，他摸着自己圆润厚实的肚皮，语气中充满是不解：“不是？老程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贪官吗？他不是贪了百姓的赈灾粮吗？”
“他怎么的又为了这些百姓夜不能寐？”
“见了鬼的！”
程知节骂骂咧咧。
杜如晦很是能够理解程知节的心情，因为他的想法也和程知节差不多。
撵着胡须，杜如晦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放松下来过：“这场景……三年前的孟凡定然不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遭，所以他表现出来的都是真实的情绪……”
可天幕上孟凡的情绪越是真实，站在天幕之下的大唐朝臣和皇帝就越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一边为了百姓灾民，忧心忡忡，苦思冥想，一边又能亲自贪污了百姓的赈灾粮？
“人所思所想和他的行动，有时候或许是不一致的……”房玄龄叹气不解，他无法说服自己。
孟凡表现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真实了。
哪怕隔着天幕，让他们看向三年前的孟凡，他们依旧能从烛火下的那个青年身上，看到一颗对百姓诚恳灼热之心，满腔热血一腔赤诚……这样真实的情绪，是出生于世家门阀，身处庙堂之高的他们没有的！
尉迟敬德重重哼了一声：“哼！说不定就是装出来的！想必他早就做好了侵吞赈灾粮的打算！这只不过是做戏用来蒙蔽圣上之举罢了！”
“要是不能把自己骗过去，他又是怎么做到蒙蔽圣上这么多年的！”
闻言李世民的脸色顿时漆黑一片。
而下方的百姓也不相信。
“上面的人还是这个大贪官？喝冷粥？睡不着？骗人的吧！”
“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没错！他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连灾民的粮食都能抢，他怎么可能会考虑我们百姓的死活！”
“这肯定都是他装出来的！狗官怎么可能是这种心怀大义之人！”
“事实胜于雄辩！呸！连老天爷都骗的玩意儿！”
百姓们冲着孟凡的方向大声嚷嚷，咒骂不停。
不相信！
他们不相信！
他们只相信自己所经历，所遭受的一切！
那些苦楚都是实打实的！
……
画面中。
漆黑的夜色中，同样睡不着的人还有身处太极殿的皇上，李世民。
踏着月色和打更声，孟凡畅通无阻的步入皇城。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一看就知道，李世民同样彻夜未眠。
“陛下。”
一身青衫圆领长袍，宛若翠竹挺拔，腰带却略微松垮的孟凡对李世民行叩拜之礼。
“无需多礼，朕连夜召你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李世民连忙对孟凡摆手。
礼不礼的这个时候一点都不重要！
“今日送往长安的奏疏爱卿也看到了吧，那些百姓实在是苦……太苦了！”说着李世民用力的拍打着身前的案几，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赈灾，必然是要赈灾的！”
“然朕初登基，国库不丰，遭此大难，朕已经裁减后宫用度，停修宫殿，就连观音婢都拿出了她的嫁妆银两……最后却只能凑到六万石粮食！”
李世民声音哽咽，他猛地推开案头上堆积的奏疏，整个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焦急在大殿内来回转圈，错乱的脚步声让他心头更是烦躁。
他骤然停下脚步，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唇舌齿缝之间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痛心和无奈。
“关中饥，斗米直绢一匹！”
“国库掏空了也拿不出更多粮食！”
“可六万石，区区六万石，又如何能能够应对当下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