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姥爷的骨灰安葬在自家的玉米地后，张十三七天的牛马节假期也结束了。
他又该回城上大学了。
进城那天早晨，张十三的两个老舅、李青娘甚至守村人傻大宝都来给张十三送行。
当张家人看见傻大宝的时候，全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守村人傻大宝可是比村长还“牛”的存在。见人就打，见猪就骑，见黄鼠狼就啃的狠角色。
这样的家伙，放过去别说人，猪见了他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但今天，张十三没绕道走不说，傻大宝竟然还跪在地上，冲着张十三恭敬磕头，一声声的喊他，“干爷爷”？
能让一个神经病这么恭顺……这张十三多少有点神道了。
张十三当众被个傻子跪着磕头。心里也挺尴尬。于是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他赶紧把傻大宝拉起来。然后告诉他：“你别当着大伙的面这么叫，他们听了影响不好！”
“听了不好？”傻大宝眼睛滴溜溜的转悠，然后告诉张十三，“那不让他们听见不就得了！”
说话间，傻大宝从地上抓起一捧土，毫无征兆的洒向了李青娘和张十三的两个老舅。
众人猝不及防，都被这漫天的尘土熏的呛鼻子，捂眼睛，抠耳朵。
“你干嘛！”张十三抓住傻大宝的衣领问。
“他们听不见了！”傻大宝则笑呵呵的指着李青娘吼，“姑娘。你好漂亮，我想跟你困觉！”
李青娘望着傻大宝那恶心的样子，一边嫌弃的往后退，一边指着她吼：“你个疯子，好端端学什么狗叫！”
傻大宝又对张十三两个老舅笑：“哥哥们，我想和你困觉！”
“去去！”张十三的两个老舅也往后退，并且告诉张十三，“这疯子一直学狗叫，怕不是得狂犬病了。你也离远点！”
“看！我现在是土地爷了，我长本事了！”傻大宝笑嘻嘻的向张十三炫耀，然后又畏惧的告诉张十三，“不过干爷爷放心。对付他们的伎俩，对付您没用，谁让您是我爷爷呢。在气机上就压我一头。”
“这样呀……”张十三松开傻大宝，然后问他，“找我有事儿？”
“额额！”傻大宝笑嘻嘻的说，“能不能说两句私密的话。”
张十三知道傻大宝已经成了本地的土地爷。他想和自己说的话，一定都是很有价值的。
就看能不能悟得透。
所以张十三回头，对两个老舅和李青娘讲：“那个……大家都回去吧。我自己去汽车站就行了。等暑假我回来，咱们再聚。”
张十三的两个老舅自从回了家，性格大变，就和张十三的提线木偶一样听话。
他俩见张十三让回去，立刻扭身往家里走。虽然眼睛还在忍不住的瞄李青娘，可身子不听使唤。
李青娘还想继续送张十三，但张了张嘴。但最后也没好意思说啥挽留的话。
毕竟李青娘心里清楚，张十三是大学生，命又硬，挺过了那么多的灾，按照村里的讲究，日后必有大福报的。
和他比起来，自己反倒是不配了。
除非……
李青娘摇了摇头，抛弃了脑子里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只是冲张十三笑了笑，道了一声“告辞”。
然后，她在两个舅舅火辣无奈的目光中驱车而去，回了自己真正的家。
很快，张十三身边只剩下傻大宝了。
傻大宝笑嘻嘻的帮张十三提着书包。一边帮他开路。一边对张十三爷爷长，爷爷短的叫。搞的张十三浑身起鸡皮疙瘩。
张十三是个普通人。是那种半路上捡十块钱，都担心丢钱的人晚上没饭吃的普通好人，并不想占谁的便宜。
所以他告诉傻大宝：“大宝。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咱们村的土地神了。有个正神的样子行吗？别总这样献媚，我不受用。”
“正神的样子，我有呀！”傻大宝自指，“我现在就是神的样子呀。欺软怕硬，趋炎附势，颠三倒四，溜须拍马，贪财好色……你看我学的多像。”
“学的像？神就是这样的吗？”张十三诧异，又联想着郭神仙的嘴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对神的理解，有偏差。
于是他又问：“你跟谁学的当神仙？”
“那里，那里！”说话间，傻大宝把张十三拉上了一个小山包，然后指着远方，告诉张十三，“我和我干爹，都是和那里的菩萨学的当神仙！”
张十三从山包放眼远眺，能依稀看见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屋顶。
那片屋顶都是金黄色的琉璃瓦当，太阳一照，金光灿灿。
而且张十三可能因为“得病”的缘故，还能在那片琉璃瓦上，隐约看见许多金龙，红虎的“吉像”。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片寺庙。
叫什么“佛林寺”。
佛林寺在张十三老家十二里开外。是县城，乃至北方最大的寺庙。
号称禅派祖庭。
据说里边的菩萨很灵，和尚很善，经常给失足少女开光，帮恶鬼恶人洗罪。
“你和他们庙里的玩意学做神仙？”张十三初来乍到，不懂“神仙圈”的秘密和规矩。
所以他问傻大宝：“他们庙里的‘东西’，怎么做神仙的？”
对问，傻大宝笑嘻嘻的回答：“佛林寺里的神仙，主打一个认钱不认人。他们那里只要钱到位，佛陀留后门，只要塑金身，菩萨陪你睡。”
“就这？”张十三愕然，“这也配叫神仙？”
“不然呢？”傻大宝笑嘻嘻的告诉张十三，“佛林寺可是北方唯一能和北斗会叫板的山门呀！它们要是做的不对，怎么会做的这么大？”
“放屁！”张十三怒喝傻大宝，“你都‘成仙’了，就不能学点好神仙？不收钱，办好事的那种？”
“天下没有那样的神仙。”傻大宝笑嘻嘻的告诉张十三，“干爷没听村里的人说嘛，这年头，能来财的才叫神仙。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那叫大傻子。”
随着傻大宝的话，张十三终于确认了某种不对劲！
自从他真正接触神鬼以来，对于神鬼的印象在逐渐滑落。
原本印象中，他们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爱土爱民的存在。
像北斗会，佛林寺这种“正道”，在小说和电视里，也应该是救死扶伤，保境安民，求道长生的存在。
但现在看来……
只能说这三四百年里，“神仙圈”绝对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
那些事情，颠倒了乾坤，让北斗会这样的不入流小门做大做强。让佛林寺这样的邪门歪道成了“正德”。
甚至现在高坐庙堂的所谓“神”都还是不是原本的神，也说不准了。
面对着一脸懵懂的傻大宝，张十三无语了许久。
最后，他只能平心静气的告诉他道：“大宝。你要真把我当个干爷，就听我一句劝，学做好神仙之前，先学着做个好人吧。”
“哦！”傻大宝小眼睛瞪的很大，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至少他点头了。
见傻大宝点头听劝，张十三的心宽慰了一些。
然后他招呼傻大宝，继续往山坡下的汽车站走。
但这一回，傻大宝没有跟着他。
傻大宝遗憾的告诉张十三：“干爷。我不能跟着你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
“我到地界啦！”说话间，傻大宝伸出手，指着这山包上一块被苔藓覆盖的青石。
张十三望着那块石头，看了须臾后猛然发觉，那是一块不知道立了多少年头的界碑！
上边写着两个斑驳的大字：村之界。
“土地神是不能出地界的。”傻大宝笑嘻嘻的告诉张十三，“我得在这村里守一辈子。直到有人顶替我。就和我干爹一样。我才能出去。”
“好吧。”张十三拍了拍傻大宝的肩膀，“但愿你能把村里管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嘿嘿，这可不是我能管的。”傻大宝遗憾的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
张十三苦笑。无奈的离开了老家。
半个小时之后，往海大城的“村村通”来了。
张十三登车远去前，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山丘的方向……
傻大宝还站在那里，笑呵呵的看着他呢。
见张十三回头，傻大宝兴奋挥手，最后扯着嗓子喊：“城里有城里的邪祟，庙里有庙里的鬼佛！爷爷小心！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