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看上去比张十三的姥爷要年轻一点。可依旧也是个满脸褶皱，头发花白，身材岣嵝的老人。
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衰老到不能再衰老的躯体，貌似风吹就倒，人推就折……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张十三走在他身边，却无时无刻不紧张提防。
因为他发现，这个郑老不正常。
他的身子很“沉”。
和这老头一起行走的时候，张十三在他身上注意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细节。
首先是他的头发……
须知道，殡仪馆因为气压和环境的原因，内外温差很大，所以说他俩每过一道门，都会刮一股子阴风。
那种气压风的劲儿很大，猛一股子顶过来，张十三站都站不稳。但郑老却没事人一样，连头发丝都吹不动。
这看似简单的细节，“不懂道”的人或许无所谓，但张十三看了，心里却必直犯嘀咕。
张十三曾经听姥爷说过：下八行虽然能治邪祟，退神鬼。但并不算真正的“得道高人”。真正得道的人，还得是比他们更狠的中八行和上八行的“神仙”们。
那些人，可以称“神通者”。
得神通的人，不但不惧神鬼，反而神鬼能为其所用。
张十三小时候在农村里，从没听别人过什么中八行和上八行。所以在听说‘神通者’这概念后，便随口问姥爷那是些什么行当，为什么就比下八行要强？为什么神鬼听他们的话？
当年姥爷笑而不语，并没有做过多的详解。
不过姥爷告诉张十三说，真正“得道”的人，身子都是很“沉”的。当你看见一个瘦弱的老人站在大风中连头发丝都不动，又或者一个看上去只有一百一二十斤的人站在秤砣上却能测量出二三百，甚至四五百斤的重量时，大概率这人是“得了道”。
那些增加的重量，便是他们的“道行”。
“得了道的人，没有一个是下八行能惹得起的。”姥爷警告张十三，“所以以后你见到这种人，要小心敬畏。
因为那种人是凌驾下八行的存在。他们深不可测。”
“小心，敬畏……”
张十三回忆着姥爷当年或无意，或有意的提醒，很快意识到这个烧纸的老头绝对是个比阴宾还可怕的存在。
于是，他不由得对郑老多了几分警惕。
……郑老带着张十三穿过稀稀拉拉，排队领骨灰的人群，来到了殡仪馆员工的休憩室。
在那里，郑老先将张十三姥爷还带着余温的骨灰盒推给他。又颇为郑重的说了一声“节哀”。
张十三收回姥爷的骨灰盒，面无表情的问对方：“您先前说。要告诉我我姥爷死因？”
“嗯。他是被有神通的人害死的。着了恶道。”说完这个，郑老又主动对张十三道，“你既然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十六号阴宾和你作对……我安排的。”
“你？”张十三望着郑老那纹丝不动的白头发，并没有无能狂怒。
毕竟自己还惹不起他。
张十三的淡定，反倒让郑老惊奇于这小子的定力。
“不生气吗？”
“知道理由再生气比较好。”张十三尽量维持平静的回答。
“好小子，老东西没看错人！”郑老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欣赏。
然后他告诉长十三：“之所以我试探你，是因为你在殡仪馆门口的表现，很像入了尸道的人。我怀疑你为了给你姥爷报仇。私自修学了一些见很危险的东西。”
“尸道……”张十三听十六号也说过这个词。虽然没有确切的了解。但张十三能感觉到，那似乎是一个什么很大逆不道的邪门歪道。就好像武侠小说里人人当诛的邪教一样。
因为困惑，张十三问：“什么是尸道？”
“我不能告诉你。你级别不够。”郑老回答。
“那如果我真修了尸道，你打算怎么对我？”
对问，郑老毫不犹豫的回答：“杀。毕竟……正邪不两立。”
“杀……”张十三感觉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从十六号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多了。
“那你现在想杀我了？”
“没必要。”老郑摇了摇头，又苦笑，“因为我发现你没有入尸道。你只是个普通人……之所以能看见卖坟的鬼市，能开邪眼，只是因为……你得阴病了。对吧？”
“病。”
张十三听了老郑的话，下意识的低头。
与此同时，老郑也伸出手，示意张十三把袖子和领口都掀开。
然后，张十三露出右手臂上眼睛一样的伤疤，以及心口那蜘蛛网一样的红痔。
“哎！神经病加血蛛痔。都是绝症呀！”
郑老望着张十三身上那些诡异的伤疤告诉张十三：“古语云：凡人不负神鬼之力。若负必以命修。
你手上的四颗‘眼睛’，表示你能调动杀神的力量四次，四次之后，你死他升。
你心口的蜘蛛痣则是春姑姑那狗东西留下的。春姑姑每救你一回，这痔就会长大一倍。等这痔的血丝蔓延到你肚脐眼，她就会把你吃干抹净。”
“你都知道！”张十三听了郑老的话，咋舌，“你到底什么人？”
“殡仪馆返聘回来烧纸扎的普通人。”郑老敷衍了张十三一句，并且又继续讲他的病情，“虽说你是个普通人，但命很罕见。同时被大妖和仙家馋身子，这叫‘阴阳同耗’。我在‘阴阳行’干了这七十多年，都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人。”
“有救吗？”
“你这是绝症。会死……哦不！”
停顿一下后，郑老纠正：“死可能是你最好的结局。被妖物缠身，有一百，甚至一千种结果，比死还要惨。”
郑老这话，张十三信。
毕竟，他也算是个土郎中，见识过农村里那些被邪祟缠身的病人。
一个个沉浸在邪祟构造的“神经病”里，不是吞刀片，就是咬钉子，不是睡猪圈，就吃马粪……许多细节都不好深想。
“我怎么这么倒霉！”
张十三听到这里，不甘又不平的反问郑老：“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情……为啥倒霉的总是我？”
说话间，张十三盯着自己的身体。
他不明白，自己这一身臭肉到底有啥特别的？那些神仙妖精都看的上眼？下的去嘴？
因为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张十三问郑老：“您能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非要被邪祟这么惦记？！我和普通人比，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这么容易招邪？”
听了张十三的话，郑老的表情变的颇为深邃。
“话说起来简单，只是……”
郑老停顿了一下。又反问张十三：“你小子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张十三随口答：“当然是真话。”
“真话很残酷。可不好听。”
“那也听真话！”
“好！有种！”郑老随口告诉张十三，“真话就是：之所以‘他们’都欺负你，轮番搞你。全因为你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张十三瞠目结舌，“就这么简单？”
“对。”郑老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解释道，“小子。这个世界的神鬼也好，活人也罢。都是欺软怕硬的。就比如……银行里钱多，可抢劫犯敢抢吗？博物馆里宝多，偷东西的敢偷吗？寻常你也刷视频，也看新闻。那些社会上的抢劫犯抢的是什么人？小偷偷的又是什么人？都是比他们更弱，更不能保护自己的‘普通人’。”
“……”听了郑老的话，张十三无语了。
“普通，弱小，没靠山！就是罪！就活该被偷，被抢，被惦记！”郑老瞪着眼睛告诉张十三，“因为那些‘东西’欺负你，弄死你，你无能为力！”
郑老的话很残酷无理，把张十三给听愣了。
沉默了片刻后，张十三抱着姥爷的骨灰，落寞的起身。
郑老好奇的问：“哎，干什么去呀？”
张十三随口：“回家等死。”
“哎呀，年轻人别总那么悲观！”郑老见打击张十三嚣张气焰的目的达到了，便双自鸣得意道，“你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我不是呀。本道爷可以救你！
我们‘北斗会’，有的是法子和资源，来治疗你这绝症！
在北斗会面前，神也得学会低头，鬼也得学会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