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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元年的五月,风自元正山脉的雪冠而来,越过千里枯黄的草甸与龟裂的河床,抵达星玦城时,那份属于高原的凛冽早已被沿途的尘埃与人间的烟火气磨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海腥与尘土的、沉闷的暖意。

对于文全丰和张雨鹭而言,这风里,还多了一分洗不尽的、属于新丰公坛那片新生之地的草木与汗水的味道。

天谴元年五月二日,当他们二人风尘仆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百草剧团那座熟悉的院落门口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是预想中的欢呼与拥抱,而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凝重的寂静。

院落里,每一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那眼神之中,有担忧,有关切,更有对他们此行结果的、沉甸甸的期盼。

文全丰没有多言,只是朝着众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那张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闪烁着一种完成了使命般的、坚毅的光。

他将早已在路上便已草拟好的、详尽的考察报告,郑重地,交到了团长倪媛媛的手中。

那并非是一份简单的信函,而是一卷厚重的、由数十张莎草纸装订而成的册子。

册子的封皮,用最是朴素的麻线仔细地缝缀着,上面用一种同样朴素却也同样有力的字体,写着几个大字——《在新丰公坛的考察报告》。

倪媛媛接过那尚带着几分旅途风尘与文全丰体温的册子,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张,便已然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她没有当众翻阅,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同样是风尘仆仆、眼眸之中却依旧闪烁着聪慧光芒的红框眼镜少女。

“雨鹭,你也辛苦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温和。

张雨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文静知性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自豪的笑容。

当晚,倪媛媛独自一人,在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魂导灯下,将那份报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三遍。

文全丰的笔触,冷静而克制,不带丝毫的情感渲染,却又偏偏,拥有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个阅读者都身临其境的、可怕的真实感。

他就像一个专业的、充满了客观精神的社会学家,用他那双早已洞察了世事本源的眼睛,将新丰公坛那片新生之地,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一场深刻、也最是详尽的解剖。

报告的第一部分,他以一种近乎于白描的手法,记录下了他在新丰公坛一个月的所见所闻。

“……新丰公坛草创至今,百废待兴。然其民心之凝聚,远超想象。四十万流民,虽出身各异,阶层有别,然于绝境之中,皆能摒弃前嫌,戮力同心。其组织架构,以‘新丰城’为核心,下辖十个大型聚居点,分片管理,责任到人。公坛设有议事厅,大小事务,皆由民众代表公议而决,虽尚显粗糙,却也颇具民主之雏形。其民风之彪悍,亦是出人意料。为求生存,公坛之内,无论男女老幼,皆习武备战。其自卫大营,虽兵不过千,器不过百,然其士气之高昂,战意之决绝,纵是帝国精锐,恐亦有所不及……”

而在报告的第二部分,他则以一种更加宏观、也更加充满了战略眼光的视角,对新丰公坛的现状,以及其未来可能面临的挑战,进行了最是深刻的、充满了忧患意识的分析。

“……然则,公坛之困境,亦是显而易见。其一,粮食。四十万张嘴,人吃马嚼,其耗费之巨,远非山林狩猎所能弥补。虽有组织上此次援助,解燃眉之急,然终非长久之计。若想真正立足,必先垦殖拓荒,实现自给自足。其二,外部威胁。公坛地处元正山脉,此地民风彪悍,百族林立,弱肉强食,乃是帝国法度之外的蛮荒之地。北有溟怆族虎视眈眈,其性残暴,以劫掠为生;西有迎阳族隔岸观火,其意难明,非友亦非敌。新丰公坛,如一叶扁舟,于惊涛骇浪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其三,也是最是致命的一点,那便是思想之禁锢。公坛之民,虽已摆脱旧有之枷锁,然其脑中之辫,却尚未剪除。他们依旧敬畏皇权,迷信天命,对于‘人人平等,天下大同’之理念,大多是懵懂无知,甚至心怀抵触。若想真正地,将这片土地,变成我们理想中的、充满了希望与自由的全新世界,我们所要做的,不仅仅只是授人以鱼,更要,授人以渔。不仅仅只是垦殖土地,更要,开垦思想……”

当最后一个字,也终于落入眼底之时,倪媛媛缓缓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册子。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柔和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赏与赞许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个文全丰,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与热情的青年。

他的身上,更有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为之侧目的、冷静的、近乎于残酷的、属于战略家的独特气质。

“来人。”她对着门外,轻声地唤道。

一个负责守夜的年轻团员,快步地走了进来。

“去将文干事,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几日之后,一个凝重的命令,从倪媛媛的口中,传达到了百草剧团每一个核心成员的耳中——剧团将于近日,召开一次关乎组织未来命运的、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

文全丰与张雨鹭,这两个刚刚才从蛮荒之地归来的年轻人,赫然也在与会者的名单之列。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便在剧团内部,激起了一圈圈充满了猜测与好奇的涟漪。

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场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风暴,已然在悄然酝酿。

当然,除了已经在星玦城的人外,还有从别的地方远道而来参加这场会议的。

第一个抵达的,是许狄娜派人从辉河流域请来的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人名叫万成鸾,年纪与文全丰相仿,身形清瘦,眼眸之中蕴藏着足以洞察世事本源的、深邃的智慧。

他是许狄娜的父亲、当今星罗帝国的摄政王许家亮曾经的门客。如今,他更是凭借着自身的才学与那份心怀苍生的赤子之心,先后通过了魂师官员考核和文官考核,即将要前往辉河流域某个灾情尚不算太过严重的偏远小县赴任知县。

紧接着,又有两道同样是充满了干练与沉稳气息的身影,一前一后,抵达了星玦城。

他们一个叫李秋梁,一个叫程章锋,皆是虹彩书社在望明港与史莱克城所设立的分社的负责人。

他们二人,皆是在那尔虞我诈的商海与勾心斗角的文化圈子之中,摸爬滚打了十年的老江湖,其心思之缜密远非寻常的文人可比。

而最后一个抵达的,则是一个充满了“违和感”与“传奇”色彩的、年轻得有些不像话的少年。

他叫侯岗武,年仅二十,身形并不算太过高大,皮肤因为常年的日晒而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那张尚还带着几分属于少年青涩的脸庞之上,却长着一双与他年龄截然不符的、充满了坚毅与沧桑的眼睛。

他的来历,更是充满了戏剧性。

数年之前,当百草剧团尚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还没有正式名称的草台班子之时,倪媛媛曾带领着众人,路过一个小小的、充满了贫穷与压迫的村庄。

在那里,她用身上仅剩的所有积蓄,从一个心狠手辣的田主手中,救下了一个被当成牲口般,在市场上公然贱卖的、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便是侯岗武。

倪媛媛本以为,那不过是她那充满了颠沛与流离的行艺生涯之中,一次再也寻常不过的善举罢了。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五年之后,这个当初在她看来充满了怯懦与自卑的少年,竟然会如同脱胎换骨般,以一种“传奇”与“颠覆”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了她的世界之中。

他不仅在家乡,组织起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田主都为之胆寒的农会,更是拉起了一支装备虽然简陋、战意却异常高昂的武装。

他用最是直接,也最是暴力的方式,将他们乡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土豪劣绅,一网打尽,吊死在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上!

他甚至还给倪媛媛写了一封信,将他这五年来的所有经历,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这位在他看来如同再生父母般的“恩人”。

倪媛媛在看到那封信时,那颗早已被无数次背叛与算计磨砺得如同磐石般坚韧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年的身上,也蕴藏着一股变革之力。

于是,她当机立断,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他,参与到这场关乎着组织未来命运的、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之中。

当这四位“客人”都到齐之后,那场早已让所有人都为之期盼与紧张的会议,终于,正式拉开了它那壮丽的帷幕。

会议的地点,并非是设在百草剧团那充满了“自己人”气息的驻地,也并非是设在某个奢华与浮夸的、容易引人注目的高档酒楼。

而是被安排在了星玦城南郊,那片平日里只供城中富人消遣的、巨大的人工湖之上。

倪媛媛、文全丰、袁菲、铃红叶、倪露、秦彩彩、张雨鹭、许狄娜、韩夕颜,以及那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总计十三名与会人员,租下了一条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却也同样是装饰得颇为雅致的小小游船。

船夫,是铃红叶亲自从地下斗技场找来的、最是可靠的“自己人”。

小船在清澈的湖面之上,划出一道道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涟漪,缓缓地,朝着那片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广阔的湖心驶去。

最终,在一片四周皆是空旷水域的、足以隔绝任何窥探的湖心之处,缓缓地,停了下来。

韩夕颜没有参与到那凝重与严肃的讨论之中。

她只是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坐在船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活泼与狡黠的水蓝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远处那片被湖光与云影所共同浸染的、朦胧与美好的城市天际线,仿佛在欣赏着一幅早已看过了无数遍的、充满了故事与回忆的画卷。

她不怎么发言,只要保证能听到就好。

同时,她也是最好的望风者。

而文全丰,则被赋予了一个“历史见证者”意味的、重要的角色——书面记录。

他铺开早已准备好的莎草纸,研好墨,手持着那支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狼毫笔,那张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与郑重。

会议,就在这样一种严肃而又活泼的氛围之中开始了。

没有人寒暄,也没有人客套。

倪媛媛,作为此次会议的发起者,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充满了凝重与期盼的沉寂。

“诸位,”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如同最上好的美玉在碰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只为一事。”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了。”

“无论是百草剧团,还是虹彩书社,亦或是侯岗武兄弟的农会,我们虽然理念相近,目标一致,但终究还是力量太过分散。面对那早已盘根错节、如同庞然巨物般的旧有势力,我们任何一方,都不过是些可以被轻易碾碎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所以,”她的话锋,猛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干练与柔和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热血沸腾的光芒,“我提议,我们,成立一个全新的组织。一个足以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拧成一股绳,去与旧世界,进行一场彻底、决绝的斗争联盟!”

“这个联盟,我建议就叫做——百草维新联盟。简称,百草盟。”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便是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激动与赞同的附和声。

“我同意!”

“附议!”

紧接着,便是关于这个全新的核心架构的讨论。

最终,在所有人的共同推举之下,一个足以决定这个组织未来走向的、充满了智慧与平衡的领导层,正式诞生了。

倪媛媛,以其无可争议的威望与决断力,成为了百草盟的第一任盟主,总领全局,把握方向。

而文全丰,则凭借着他在新丰公坛那充满了传奇与实干精神的“考察”经历,以及那份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折服的、充满了战略眼光的报告,被破格提拔,成为了百草盟的第一任首座,总领各方面具体事务的执行与协调。

而万成鸾、秦彩彩、侯岗武,以及那位虽然并未亲至,却也同样是在那片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蛮荒之地,开创了一片全新天地的刘运适,则被共同推举为百草盟的四方正座,各自独当一面,负责一方事务的开拓与发展。

最后,是核心的纲领。

它只是一句朴素也充满了力量的、不容置疑的誓言——

“以各种方式,与旧社会作斗争。直到旧社会彻底崩塌,新社会得以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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